距离太子河北岸的那场血战已经过去了两日。
但现在太子河上的浮尸还飘在水面上,将整条河都染得赤红。
又因为太子河从这里绕了一个大弯,然后自此向北,继而向西穿过襄平北城。
所以在这个大转弯的地方,从中游飘荡下来的尸体直接阻塞了河道,密密麻麻。成片成片的乌雅嘎吱嘎吱的盘旋其上,享受着盛宴。
太子河南岸的营地,也是高句丽人从长白山河谷地前出的出口,压抑笼罩着营地,连旗帜都低垂着。
如今这里的主人还是高句丽人,只是再不是渊大乙了。
渊大乙并其子和一众高句丽将皆战殁于北岸了,那一场血战后,高句丽战死六千精锐,投水者不计其数,最后能向泰山军投降的,只有少少的四千人不到,可见这一战多么惨烈。
而这一战最大的失策不是高句丽北岸军没建筑壁垒,也不是大角鹿因怒出击,使得北岸全军无首。
此战最大的错误就是渊大乙东施效颦,凿断了那八座浮桥。其后果不仅仅是断了北岸全军的后路,造成最后被聚歼。更重要的是,他阻截了刚刚赶至此地的故国川王的大军去支援过去。
是的,故国川王的大军来的很快,要比计划中更早一日抵达出山口。
但他们来得再快,还是晚了一步。
看着被凿断的浮桥,听着对岸国人的凄厉惨号,时高句丽大王故国川王痛呼一声,晕厥了。
就这样,战事再不能改。
出山城时的五万大军,还未抵达襄平就已经折了两万。
昨日故国川王醒了,然后就召开了全体国族的军议。
在军议上,军内贵族分成了两部。
其中随军的扶余神祭祀大呼天不瞩我高句丽,这次大败就是对我们的警示,我们应该即刻拔营撤回山城。
用这个祭祀的话说,此百年不是我们高句丽人的时代,我们的时代将在下一个百年。
高句丽是一个去蒙昧未远的社会,祭祀在国内的影响非常深,所以当扶余神大祭祀说出这番话后,动摇了很多贵族的决心,于是他们纷纷劝说故国川王撤兵回师。
这个时候故国川王一直阴沉着不说话。
另外一个负责祭祀高神的主祭理解了王的心意,出来说了这样一番话:
“天的意志不可测,凡人总是去用自己的心意去揣度,所以往往做错了事。而这一次的确是天对高句丽的警示,但这也是一次考验,只有能度过这次考验才能证明我们有能力具有这肥沃的辽东之土。”
在高句丽的宗教世界里,有两个绝对的派系。他们一个祭祀扶余神,一个祭祀高神。
扶余神的祭祀团是当年随高句丽的祖先朱蒙一起出来立业的。所以这些人自一开始就是和高句丽王族平起平坐。他们一个代表着族人的现实世界,一个阐释了国人们的精神世界。
但世俗与宗教的对抗从来不会停止,前者也总是试图去抢占后者对谶纬、天象的最终解释权。
所以在朱蒙的孙子大武王,其人也是高句丽诸王文治武功最拔萃的,他就将自己的祖父朱蒙从人升格为了神,唤作高神。
因为之前他们高句丽人因为居于高山之上,也自称为高民,所以朱蒙所谓的高神就是代表着高句丽民族的祖先神。
自那以后,扶余神的祭祀团和高神的祭祀团的斗争就没有停歇过。
这一次对福祸的诠释的争吵不过是过去无数次的重复。
随后两边就开始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互相指责,甚至都要在故国川王的面前打起来了。
而这个时候,故国川王还是老神在在,沉默不语。
边上的三个部大人看不下去了,其中一个年纪稍老迈者上前对故国川王道:
“大王,不论是战是走,渊大乙等消奴部的贵族的遗骸还是得要回来的。我们得让人过岸和那些汉人们谈谈。”
年迈老者是灌奴部的部大人,实力虽不是最强却德高望重。
而且此人说的话非常妥帖,因为高句丽是一个崇尚厚葬的国家,即便是人力珍贵,也要以石为棺,葬以金银,然后多次封坟,最后砌成石冢。
可以说死亡对于高句丽的贵族们来说是一件异常神圣的事情。而现在,作为国内最大的贵族之一,也是过去的王族消奴部的大人,其人为国战死再不为其厚葬,那是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果然,当此番老成持重的话说出后,两边祭祀团都不再说话了,但扶余神的主祭脸上却要阴沉一点。
因为这话虽然持重,但却并不利于他。
毕竟他不认为汉人会将渊大乙的遗骸交给他们,而一旦对面不交,这些贵族无论如何都不会撤回山城的。
但他也不敢直接阻拦,毕竟消奴部的怒火,他也不愿意扛。
此前一直不说话的故国川王这个时候终于说话了,他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