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六年,七月二十日,午时,随着泰山黄巾的突然出现,颍阳这一场大决战真正发生了逆转。
原先游弋在战场左侧的汉军河东骑士团,共千骑,二十个骑队,已经接收到中军的军令,奉命阻挡西北面的泰山贼军。
此时河东骑士团因为高强度作战了一个时辰,人马状态都不是很好。但军令如山倒,很显然,他们已经是皇甫嵩在战场上唯一还能调动出来的军力了。
在奔驰的骑军团中,高立着节杖大旗下,河东骑士团的主将郭缊知道自己率骑军这一冲的关键。在他看来,西北面这只泰山贼援兵太会抓战机了。此时,汉军各部几乎都与汝南黄巾缠斗在一起,根本没有多余的力量来阻挡泰山军冲锋。更让郭缊心忧的是,他觉得这伙骑军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已经空虚的汉军中军,也就是皇甫嵩所在。
已经三十五岁的郭缊,正处在一個武将的最巅峰时期。他出自太原阳曲郭氏,是一个新兴的官宦之家。其叔祖做到了光禄大夫,父亲做到了大司农,等到他这一代,转为武事,积功做到了骑司马。
四月,黄巾大乱。皇甫嵩受命组建将官团,郭缊受同乡豫州刺史王允的举荐入皇甫嵩幕府,奉命去河东组建骑军队伍。按原先历史的发展,他会因为平定黄巾军之功,升为雁门太守,此后他儿子郭淮将成曹魏之重将,并成司马懿之亲信,此后族裔都任于武事,使得他们阳曲郭氏终成中古时期一大将门,唐时的郭子仪就是出自此门。而这一切都是从郭缊始,郭淮继。
命运的有趣是,此时随扈在郭缊身边,与其一起冲锋,身着盆领铠,高八尺七寸的伟丈夫,正是司马懿的兄长,司马朗。
别看其人壮阔伟岸,但实际上这司马朗现在只有十三岁,去年才荫的童子郎。因为这过人的身量,当时考核童子郎的监试官都怀疑他谎报年龄。最后才知道,他们司马家一直就是这么雄壮,无怪乎秦末司马卬能被项羽封为殷王,司马卬的八世孙司马钧能安帝时做到征西将军,此家就是天生的武将胚子啊。
郭缊望着身边这个只比自己儿子大几岁的随扈,叹了口气,下令:
“大朗,你去给老帅回报,就说贼军可能要袭击中军,让老帅赶紧转移。”
面甲下司马朗不吱声,还是随郭缊一起移动。
郭缊说了两次,司马朗才瓮声瓮气道:
“司马,我不走。我司马家没有临阵而走的人!”
原来,司马郎都明白。郭缊就是故意支开司马郎回阵,就是给他一条活路。此一次冲锋,郭缊并没有多少把握,而司马朗这么小,没必要和他死在这。
但郭缊没想到司马朗这么执拗,叹了口气,就在郭缊还要劝时,又一扈兵开口了,此人是卫固,出自河东安邑卫家,为河东之望。郭缊本以为此为衣冠之子,必有一番气象,但谁知这人却说出这一番话:
“司马,大朗不去,那就让我去通知老帅吧。”
郭缊不耻,看了眼雄姿英发,浓眉大眼的卫固,但到底还是点头同意了。毕竟,相比于让皇甫嵩转移,谁生谁死只是小节,怪就怪司马朗太过年轻,还不知道成年人的道理,那就是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卫固一看郭缊同意,抱拳领命,兜转马头,向着中军扬长而去。
此时河东骑军已经完成了兜转,从战场左翼移动到了战场的右后方。这时候,对面的泰山军骑兵开始加速了,郭缊再不多想,忙吹三声号角,示意河东骑军奔冲。
现在,就是为国尽忠的时候。
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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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上午晨时,在颍阳十里外,马蹄滚滚,掀起一阵尘埃,数千骡马队以两列并行的方式在官道上蜿蜒而行,绵延数里。
这只骡马队显然就是刚打赢汉军骑都尉曹操的泰山军援军。他们在三日前击破曹操部后,检点后计俘口八百,战马一千二百匹,其余四散乡野无所知。
对这八百人的俘口,丁盛等将的建议是坑杀。因为现在处于战时,后面还要和汉军主力决战,所有的兵力都需要用在刀刃上,没精力顾这些俘口。但张冲舍不得,这八百俘口皆是汉军骑士,是非常优良的骑军种子,日后张冲要扩建骑军队伍,有这些人加入,自然事半功倍。
这里所有人,包括渠魁张冲在内,没有人觉得这些汉骑投降后再打自己人有什么问题。和后世强烈的国家政权认同,秦汉时期,只有士大夫的精英们才有这种家国认同感,至于中下层的人来说,家族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秦末,西楚霸王项羽逼降秦将章邯二十万秦军,就从其中吸纳了一批骑军,后来项羽彭城大战的两万骑军,就是原先的秦国吏士。而刘邦就更是如此,其人入咸阳,灭亡秦朝,但依旧有李必、骆甲这些秦将投靠刘邦,为建立大汉立下汗马功劳。
所以这八百骑只要操作得当,张冲是很有信心消化掉的。
但可惜时间不等人,丁盛他们说的是对的,现在正是要集中力量决一死战的时候,一些瓶瓶罐罐就得扔。但最后,张冲,到底还是将这八百人随队带着了。他有他的办法。
曹操之前在长社一战,只以为泰山军是步骑混合,所以估摸着泰山军的脚程要到颍阳也要三日以后。而皇甫嵩也因为缺失泰山军是骡马化行军的信息,错估了泰山军到达的时间。可以说,正是张冲决定骡马化行军,打了一个时间差,才让这场战争出现了转折。
之后两日,泰山军就潜伏在了距离颍阳二十里外的树林中。
靠着飞军背旗的哨探,张冲对颍阳两岸汉军的动态一清二楚。见颍阳双方都选择休兵,张冲只能耐住性子带着全军继续潜伏。直到今日,颍阳那边动天的鼓声,连他这里都能耳闻,张冲就知道出击的时间到了。
全军骡马行军,就连原先不善骑的步军们,也因为被绑着高强度行军多日,都能搂着驴脖子跟上大部队的步伐了。所以只用了两个时辰不到,泰山军就进入了颍阳战场的边缘。
此时前方战场上,到处是喊杀声。作为全军耳目的飞军背旗早已经游弋到战场的边缘,观察情况。
片刻,蒙沮带着一队背旗回阵,向张冲禀告着现在的战场形势。
旷野上,泰山军的士伍们正在喝水休息,骑军们开始换下了战马,因为此前缴获的原因,突骑将士都是一人双马,现在临战了,自然要换一匹更有气力的。而骡驴队的战士们也纷纷下了牲口,他们先将那些汉军俘虏用麻绳绑好丢进了草丛里,那些人也认命,毕竟知道这些黄巾贼不想弄死他们,所以也都配合。
解决完俘口,泰山军士伍走到大车附近,开始整备甲械。
之前行军时,他们的甲械都放在了随军的大车上,并没有穿戴在身。所以这会,他们就互相给自己的袍泽套上衣甲,然后找到各自的队头,开始就在这片战场边缘排成军阵。
七月的烈日还是那么毒辣,众将士们的甲衣晒得发烫,好在里面还有一层夏衣,才没烫伤肌肤。但这甲一套上去又开始闷,眨眼间,斗大的汗珠子就顺着脖颈滚入到甲衣内,汗流浃背。
真不知道那些在前面厮杀着的人,是怎么在这样的烈日下厮杀下去的。
这时候,张冲看到一只全体穿着绛红色军衣的汉骑集团正从西南方向穿插过来,立马意识到这就是自己要击垮的第一波敌人。
张冲拍了拍自己的枣红马,然后从扈兵手上接过兜鍪和马矟。兜鍪一戴,汗水直接都打湿了眼眶,这也太热了。
另外几个扈兵,正将两袋装满手戟的囊袋挂在枣红马上,箭袋都装了四袋在马后。
一切准备妥当,张冲对身后步阵里的关羽道:
“云长,这次你跟着我一起冲,让这帮汉骑看看,骑兵到底是什么用的。”
关羽一喜,但面上还是肃然,忙喊于禁出来交代此战军略,就挺矟跨马加入到了骑队。
剩下的就没什么好说的,此战之方略,张冲在获知了战场细节后就已经和麾下诸多吏士讲清楚了。等他率突骑冲奔之后,剩下的步兵方阵就需要在于禁的指挥下,执行既定军略。
既然如此,那就战吧,说再多都是虚的,谁赢了才说的有用。战争确实需要服从政治,但战争的成败却直接关乎政治的危亡。
深吸一口气,张冲放一千二百泰山军突骑鱼丽追随。
没有多余的话,所有人都坚信,跟着前面这个人,胜利一定属于他们。
马速越来越快,对面的汉军骑士也开始放开了马速,在对面的三声急促号角声中,两只骑军不发一言,就要这么沉闷的撞在一起。
一马当先的张冲,还在冲锋的时候,突然从战马上站立起来。没错,张冲胯下的这匹马是双马镫,直接解放了张冲的大部分体力。
张冲弓着身子,手中弓箭对准前面一个披着两裆铠的汉吏射去,正中脖颈。此时双方的距离足足有百步,神乎其技。
张冲连珠一箭,又射死一个汉吏。然后赶忙绰起马矟,应对之后的撞击。
百步距离,眨眼即到。张冲一矟就将当面的一个骑士顶飞,其人直接撞到了后面三骑,清出一片视野。
然后张冲胸甲前就中了一矛,只见一个雄壮的汉吏一马矟捅在了张冲的胸甲,然后马矟就顺着光滑的甲胄给划开了。
张冲穿着的这领甲正是军械营大匠邓直所打造的镜面甲,整套甲衣都被打磨光滑,在阳光照耀下,甲光曜日。
张冲一看这人,咦了一声,然后马矟一翻,就将这人砸翻落马。
然后张冲继续凿穿着前面的汉骑,不一会手中的马矟就已经崩断。张冲抽出加了配重的铁骨朵,继续翻砸着当面的敌人。张冲抽空看了一眼边上的关羽,那永远眯着眼的大汉,此刻怒目而视,手中马矟每一击都要砸倒一个敌人,丝毫不比张冲杀得要少。
泰山军突骑和河东骑军的厮杀大概持续了不到一刻,然后就分开了。留下了满地的人尸和不知所措的战马,它们咬着自己沉睡的主人,不断哀鸣。
河东骑军在脱离接触后只行了大概三百步就停了下来,他们互相看着身边的同伴,看是否还是之前那位相熟的。
河东骑军司马郭缊也看了自己身边一眼,那位身量高大的童子郎司马郎已经不在了,郭缊叹了一口气。刚要抓起号角,准备再组织一场冲锋,但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右手,三个手指已经不见了,而此之前他毫无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