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楸把手往口袋里伸了伸,然后把小手放到哥哥面前摊开,上面正是昨天小家伙特意带的五颗糖果。
这也正是小家伙发愁的地方。
他昨天不知道要来这里,所以只带了五颗糖果,刚好大家一人一颗。
但是现在的话,显然是不够的。
小家伙以前对福利院没什么具体的概念,但是自从之前假期的时候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带他回老家,去到那个爸爸妈妈长大的福利院后,他就心里对福利院的存在有了真切的描绘。
小朋友人缘好,脾气也好,长得还漂亮。
之前仅仅是往福利院那边去了几次而已,第一次的时候小家伙还只是自己和哥哥一起去看树,第二次的时候,小家伙的周围就已经围了很多年纪或大或小的孩子了。
最关键的是,这些孩子居然还会把好不容易攒下来的,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零食分享给小家伙。
为了礼尚往来,再接下来的几次,唐楸就养成了习惯,每次去的时候都会给新认识的小伙伴们带糖果。口袋兜兜装不下了,就背着小书包去。
在老家的那段时间,每次陈孟一打开小家伙的书包,里面入眼可见就全是糖。拎一拎都重腾腾的。
也是因为上次的经验,小家伙这才很快发现了原来他们看晚会的地方是在一家福利院里。
一旁的江迩都没他发现的快呢。
唐楸下意识的在身上摸糖果,可摸来摸去,也只摸出了五颗糖。
小朋友说带五颗就带五颗,多一颗都没有。
而桌面上的那一盘瓜子糖果,因为本身就是福利院里的,所以不在小家伙的考虑范围内。
一旁的江迩闻言抱着为楸楸分忧解难的想法,往自己的口袋里也掏了掏。
最后两个孩子头对头,硬是凑不出来十个糖果。
就在两个孩子低头凑糖果的时候,见应该是没有人会再来了,看着台下大概坐了半数的应邀而来的客人们,院长开始示意孩子们表演节目。
最先上来热场的是年纪最小的一队表演者,一群四五六岁的孩子穿着一身用黄色硬塑料袋手工剪裁粘合而成的小鸡套装,伴随着舞台上收音机放出来的音乐,开始咯咯哒哒的跳了起来。
随着或展翅、或伸头的动作,孩子们头上戴着的用红色硬卡纸做出来的鸡冠也在跟着上上下下的抖动着。
把孩子们扮成小鸡在舞台上追来赶去的跳舞,而且这么多孩子站在舞台上,脚步却并不显得杂乱,能看出来不论是教这些孩子们的志愿者,还是孩子们自己,都是很用心练了。
最后下场的时候,孩子们用力单手挥舞着自己用黄色硬卡纸做成的小鸡翅膀,那雄赳赳气昂昂的可爱样子,引得台下一阵掌声。
这些孩子们一直扬着笑脸直到下台,然后转回到舞台后面被遮挡住。全程没有明显失误的地方。
这些孩子们确实是没辜负期待,把场子热起来了。
唯独坐在舞台旁边最近位置上的唐楸,因为位置的原因,他刚好可以看到舞台背面的情形。
只见刚刚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小鸡’们一屁股坐在了舞台后面的板凳上,等看到那位负责主持的女孩对他们竖起一根大拇指,这些孩子们才猛地舒了一口气。
再然后,这些孩子们开始相互帮助着脱起了用硬塑料袋和卡纸做成的演出服。
时间很紧张,福利院里有艺术细胞,能把节目排练的好的孩子们不算多,他们刚好是比较有艺术细胞的那一拨。
所以今天晚上他们忙着呢,把这个演出服脱下来,还有一场树木与啄木鸟的演出还需要他们。
这个节目来历可厉害了,据福利院的一位志愿者姐姐说,她是从一部成绩很好的电影里找到的灵感。
原本一直到这里,都没什么。
直到‘小鸡’群里,同样有个孩子在其他孩子的帮助下快速的脱掉了套住自己胳膊的翅膀。
这时因为位置的原因,唐楸才发现,这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小朋友,他手肘以下的位置都是空荡荡的。
但是在他脱掉翅膀之前,整个舞台下的观众,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件事情。唐楸也没有。
因为舞台上的那个小朋友笑得很灿烂,连学着小公鸡打鸣时,都是惟妙惟肖的样子。
下台时,他翅膀扇得也很用力,用力到整个‘小鸡’好像真的能飞起来一样。
所以,没有人看出来他那只黄色的翅膀
看到这一幕的唐楸并没有害怕。
之前小家伙在老家福利院里认识的那些新伙伴中,同样不乏这样的孩子存在。
但是唐楸连大伯伯、二姑姑、三伯伯都不怕,怎么可能会怕这些。
此时的小家伙只是觉得,那个小朋友很厉害,真的很厉害的样子。
接下来,他看到那个小朋友在其他小伙伴的帮助下,又套上了用卡纸做成的树筒,圆溜溜的树筒把孩子的身形掩盖,看起来行动很不方便的样子,但在接下来的表演时,他依旧能准确的从舞台这边跑到舞台那边,甚至还能回旋跳出几个厉害的动作。
这就让一直坐在台下的小家伙更觉得对方厉害了。
因为他以前也扮过小树。
台上的小朋友是从舞台这边跑到舞台那边,而他,却是从舞台这边一不小心滚到舞台那边。
之前的小鸡群舞看不出来,但现在,显然大家都能看出来了,那个套着柱墩都能做出很厉害动作的孩子,是整个福利院里台柱子般的存在。
因为过于卖力的缘故,等到这次下台的时候,在同伴的帮助下脱掉树墩外衣的孩子,背后已经汗湿了一片。
就连头发都湿漉漉的趴在额头上。
此时院长来到舞台后面,应该是来慰问辛苦演出的孩子们。
那个台柱子小朋友见到院长来了,立刻不顾自己汗湿的头发,眼神期待的看向院长问:“院长,我们表演完,木木是不是下个月就可以做手术了?”
因为这段时间过于专心的排练节目,这些孩子们连晚会的流程都还没有搞清楚。
此时的台下,不仅是坐在那里的小朋友因为位置原因,刚好能避无可避的看到后台的情况。
还有一个坐在第二排观众席的男人,同样知道那个连演两场的孩子的情况。
这个男人正是昨天被助理劝说着不要过来的那个公司老板。
当年他还很年轻的时候,就是因为在这所福利院里做志愿者,所以才和同样是志愿者的妻子结缘。
因为从今年年初开始,公司的运营变得很是艰难,货品积压之下,就连妻子都为了能够减轻他的压力,现在正带着一队人在M省寻找散货渠道。
原本他和妻子还想着,他们现在开了公司,收入比之前高了很多,在不影响公司运营和自身生活的前提下,也有了余钱可以帮助一下福利院里的孩子们。
可谁知道商场瞬息万变,公司盈利一个月比一个月低,这个月发完工资,他一个公司老总到手的钱居然还没公司的员工多。
本来在助理的劝说下,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次只看,绝对不捐款了。
可想到舞台上那些卖力演出的孩子,尤其是小椋,台下的其他人不认识那个孩子,他却是认识的,一连两场下来,那孩子衣服估计都要湿透了。
但要说福利院这边打感情牌吧,也没有。如果真的要打感情牌,那孩子都不会戴着遮掩手臂的鸡翅膀上台了。
这样想着,男人面无表情的举起手,左手狠狠的往自己的右手上打了一巴掌。
周围人的侧目男人也没在意,发现自己的手还有不听从指挥蠢蠢欲动想要拿钱包的架势,他再次狠狠的打了自己的手背一巴掌。
半晌后,男人放弃了挣扎。
在心里默算了一下自己这个月和上个月拿到手的工资,预留的家庭基金肯定是不能动的。
他已经是个成家立业的人了,在做所有事情之前,都该先为自己的家庭负责。
然后就是他自己的零花钱,包括打车费、买烟钱、有时候加班晚了的晚饭钱……
男人拿出钱包数了数,面无表情的给自己留下了两百块。
除了这些钱,想到舞台上卖力表演的那些孩子们,男人还是又从仅剩的两百块钱中抽出了一张钞票,然后暂时起身出了福利院。
今天他是开了公司的车过来的。
如果下下个月情况再不好转,这辆车估计也留不住了。
等到男人回来的时候,晚会都已经散场了。观众们陆陆续续已经走了许多。
后台处,许多孩子正缠着拿着募捐箱的院长,期待的问对方里面的钱有多少,够不够给木木还有花花做手术。
当然,如果做完手术之后还能给他们买一点糖吃,就更好了。
就在院长面露难色,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些孩子们的期待时,就见穿着一件棕色马甲的男人扛着一串插满糖葫芦的草垛重新走进了福利院。
哪怕他的面容仅仅只是稍显俊朗,但此刻有这一草垛的糖葫芦在,无疑,此时的男人就是整个院子的孩子们眼中最有魅力的存在。
把自己的零花钱随手塞进募捐箱,男人蹲下身,开始给孩子们一个一个的发糖葫芦。
另一边,江柏笙神情有些尴尬的把自己全身上下的口袋摸了个遍,温和如他,第一次没好气的看了眼自己师弟的这个大弟子。
早说是来福利院啊,他现在身上都没带什么钱。
作为一位出色的画家,江柏笙情感无疑是很丰富且略有多愁善感的,当晚会看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准备掏钱了。
可把自己的口袋翻来翻去,除了两百块钱,多一毛都没有。
因为福利院里的孩子多,再加上自己的零花钱有限,男人买的是最便宜的那种山楂糖葫芦,一串一元钱。一根草垛上插的满满都是糖葫芦。
不过此时的糖葫芦不论什么种类,普遍都还不贵,再加上男人用心选了,哪怕是一元钱一根的山楂糖葫芦,里面的山楂也是一眼就能看出的很新鲜的果子。
其实现在小朋友们吃的各种零食都不算贵,里面也没添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唐楸之前最喜欢的爆米花,一桶也差不多就是这个价格。
男人扛着糖葫芦一路发到舞台前面,发现舞台前也还坐着几位还没有走的观众。
迎着男人的视线,江柏笙看天看地看师弟的倒霉大徒弟看自己的鞋尖,只恨不得现在就冲回自己的画室,签他几张支票。
秦泽好些,虽然也没带多少钱,相当于白看一场质量还挺好的演出,但他表情扛得住。
江迩也还行,毕竟他从小到大经历的事情比较多。
唯独坐在中间的唐楸,小朋友刚刚翻来翻去,只从口袋里翻出来了五颗糖果。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那个给小朋友们发糖葫芦的叔叔走过来了。
叔叔从自己的草垛上拿下来两根糖葫芦,还笑着给了他和小迩哥哥一人一根。
不仅白看一场演出,还白拿一根糖葫芦连带一盘瓜子和糖果的小朋友脚趾抓着鞋底。
哦,不对。刚刚还有一个小朋友忽然从后台后面跑过来,送给了他一包小饼干。
白看演出和白拿小饼干的事情,因为江叔叔说他明天还要来,小家伙觉得可以明天再想该怎么办。
但是叔叔把给福利院其他小朋友们的糖葫芦也给了他和小迩哥哥两根,明天叔叔如果不来的话,他应该就找不到叔叔了。
而且因为叔叔给表演节目的小朋友们送糖葫芦的举动,叔叔还会温柔的摸摸那个演树桩很厉害的小朋友的头,唐楸感觉自己有点喜欢这个叔叔了。
想到哥哥说他的小画牌能换很多糖葫芦,虽然至今也没明白这其中的交换原理,但出于很相信哥哥的原因,小家伙最后还是从自己的口袋里又摸了摸,摸出来一个画着北极熊的小画牌。
爸爸妈妈只说如果有陌生人想要骗楸楸小画牌的话,不可以。但是爸爸妈妈也说,小画牌还是楸楸的东西,楸楸自己想送的话就可以。
见坐在他旁边的哥哥没有反对的样子,小家伙把小画牌递了出去,因为看起来并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男人只以为小家伙是在感谢他送他糖葫芦,于是欣然接过。
等到把画牌拿到手里后,男人仔细看了看,这才真心实意的夸奖道:“这上面的北极熊画的真好。”
接过画牌后,男人并没有多停留,因为公司那边又打电话过来了。
拿着自己新买的大砖头移动电话,男儿匆匆的回来,又匆匆的离去。
手里还抓着那块来自小朋友赠与的小画牌。
等回到公司,就见已经从M省回来的妻子正在公司等他。
等男人到了之后,就听妻子立刻说道:“我在M省的时候打听到了一个国外的散货渠道,销路很广。虽然关系不好打通。但是碰运气也总好过咱们一起坐在这里等公司倒闭强。具体的你听雷恩说吧,他知道的比较清楚。”
雷恩是男人公司的合伙人之一,是一位棕色头发蓝色眼睛的外国人。
雷恩闻言点点头站出来,刚想说些什么,就见男人为了腾出手来,似乎往桌子上小心放了什么东西。
虽然这画牌看起来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是总是人家小朋友的一片心意,总要认真些对待。而且上面的北极熊画的确实好。
随着男人的动作,雷恩眼角余光随意的扫过画牌,棕发蓝眼的外国人忽然伸手指向了桌子:“这这这……”
男人:?
“你你你你你...”棕发蓝眼的雷恩又指着刚刚放下画牌的男人。
见状,男人忽然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自己合伙人的肩膀,和声道:“雷恩,我知道最近咱们公司压力大了些。不然这样吧,我给你放几天假?”
看这给人逼的,都抖成什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