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羞入云。
天地大寂。
沈青梧说:“没有人。”
张行简低声催促:“你再去看看。”
沈青梧便从巷头探出头,认真地看着浓浓黑夜半晌,再认真地告诉那个与自己一同做坏事的人:“真的没有人。”
于是,沈青梧先出来,再将她那个拖拖拉拉的夫君从一片狼狈中拖出。
深巷没有人,灯火却是昏昏的。
沈青梧看着张行简,不禁发笑。
他已经整理好衣容,但整个人神智都是昏沉恍惚的。青年郎君颈上一片通红,在灯火映照下,如雪里红梅一样冶艳。他的发簪倒是扎好,然而发间沾了些叶屑。
先前,他替她整理衣襟,她也替他整理。
不过她不如他耐心,随便理了理,他发间的叶子都没弄干净,眼睛也雾茫茫,扑闪着的睫毛上的水光亮得如银鱼光一般。
此时此刻,沈青梧目光闪烁。
张行简浑浑噩噩,像是从水深火热中闯出来的一样。
沈青梧便想到两人的胡闹。
他磕磕绊绊、紧张慌乱,越是情绪紧绷,越是受到的刺激大。然而越是刺激大,他越是出不来。
那是怎样的眼神呢?
月光下的一汪清湖,波光潋滟向沈青梧求那么一眼,沈青梧便要迷失心智了。
她带着他换地方,他倒是从善如流。两人从巷边躲去矮灌木边,窸窸窣窣间,又听着汴河水划水声。
水从天地淌过,也从二人心中流过……
张行简沙哑的声音,打断沈青梧的回味:“你在想什么?”
沈青梧笑而不语。
张行简看她这样,也禁不住笑了。
张行简叹:“你就想这样,是不是?现在你高兴了,是不是?”
沈青梧弯眼睛,字句掷地有声:“是的。”
她观察他:“还走得动路吗?”
张行简瞪她一眼。
眼中却还是有些笑的。
他并不排斥此事——害羞与好奇共存之下,他也觉得好玩。
张行简一本正经地握拳低咳:“回家吧。”
他袖子振开,擦过她身,在前带路。
此时月光清辉如银,洒在他身上,高洁与淫靡共存。
沈青梧背着手,一跳一跳地跟在他身后。
她高兴开口:“好玩吧?还有其他好玩的,你来选!你想要我配合什么,我都可以……”
走在前方的张行简忽然停下。
沈青梧一头撞了上来。
她少有的快言快语被打断,沈青梧迷瞪地后退两步,伸手摸了摸自己被撞到的额头。
然而她不在乎自己被撞,她忽闪着眼睛观察他,用眼神问他,有没有被她的大力气撞伤。
张行简心想:真可爱。
他的心总是一次次在她无意的行径中变得柔软无比,他一次次用刺激些的手段吸引她,眼下看来,似乎沈青梧确实被取悦了。
张行简幽幽道:“你都要离京了,你要与我玩什么?”
沈青梧理所当然:“等我回来。”
她见他沉默不语,又在他低头时,看到他手腕上被她抓出的红痕。
沈青梧拍胸脯保证:“你想要什么,我配合什么。”
张行简眼皮微抬,望她片刻。
他轻声:“你鞋子呢?”
沈青梧一怔。
张行简在她面前蹲下,挽起她裙裾,沈青梧在躲闪中被他抓住脚踝。
她只有一只绣花鞋,另一只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沈青梧这么一路自如走来,跟在他身后,她没有表露出痕迹,他却听出声音不对了。
张行简抓着她脚踝,沈青梧蹦跳着往后躲,靠在墙上。
沈青梧:“你要拽倒我了!”
张行简:“你不是下盘很稳吗?受着。”
受着便受着。
沈青梧靠在墙头,见他蹲在地上,将她没有鞋没有袜的那只修长的脚踩在他膝上。他这般讲究爱洁的人,却用衣袖内的白衫擦了擦她脚心。
沈青梧面色尴尬。
她的脚绝对不好看。
军伍生涯带来的大大小小的伤留在身上,总会在亲昵中暴露出来。
沈青梧不得不承认,她全身上下,也许只有脸是最好看的。张行简怎么不多看看她最好看的地方呢?
张行简总是抓着她在夫妻关系中不想暴露的部分——
看她的伤,看她的身体,此时还抓着她的脚。
沈青梧道:“流氓。”
张行简温声:“比得过你?”
沈青梧顾左右而言他:“你听我脚步声,就听出我没穿鞋子吗?你武功这么高吗?”
张行简:“这是我武功高的原因吗?”
沈青梧想一想。
她垂眼不语。
她想她知道那个答案。
她心脏砰砰跳,血液再次沸腾。不是方才那种刺激之下的畅意,胸口灼灼燃烧的感觉并不是第一次,热得甚至有些痛——
她以前以为这种感觉,叫做“不甘”。
后来她知道,原来是爱。
她真喜欢张行简,想时时刻刻与他在一起。
沈青梧开始懊恼自己即将的出京计划。
广袤无边的天地,她漂泊彳亍寻找归宿。月栖梧桐之时,她背离自己对自由的没有边际的渴望,违背自己的誓言,愿意接纳他进入自己的世界。
他不会再伤害她了。
沈青梧出神间,张行简抬头责备:“你鞋子呢?”
沈青梧心不在焉:“方才丢在汴河旁哪个地方了吧,我不知道。”
张行简:“你眼神那么好,怎么不去找?”
沈青梧:“我见你慌里慌张想走,怕你掉到河里,当然跟着了。”
张行简微怔,抬头望她一眼。
他慢吞吞道:“那么现在,有几个方式。”
心中有一些妄为念头的沈青梧依然漫不经心:“你说。”
张行简:“一,我们回去,找你的鞋子。”
沈青梧不语。
他道:“但是,咳咳,闹得有些厉害,鞋子说不定被泥水冲走了,不好找。”
沈青梧沉默。
张行简:“二,你穿我的鞋子。”
沈青梧立刻否定:“不。”
她不要他赤脚走路。
他和她不一样。
她对他有一腔没有理由的保护欲,想维持他清净洁白的模样。她既想给他身上染上乱七八糟的颜色,又不想他受一点伤。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张行简慢吞吞含笑:“那么,还有第三个方法——梧桐,我背你回家吧?”
沈青梧愣住。
蹲在地上仰着脸的青年笑吟吟拄着下巴,眨着眼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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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你腰能行吗?”
张行简佯怒:“质疑你夫君的能力吗?方才谁让你快乐的?”
沈青梧:“你明天就会腰酸,就会疼的。”
张行简叹口气:“梧桐,你不要这么直白——你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身体不像你一样好,是我的错吗?”
旁人家夫君也是要些面子的吧。
谁会三天两头和妻子讨论自己腰酸不酸,自己累不累?
可他们家梧桐就是与众不同,她看到了,就会和他说——幸好,她目前只喜欢和他说。
沈青梧又道:“我很重的。”
张行简:“泰山将崩那么重吗?我以前背过你啊。”
沈青梧嘀咕:“那怎么能一样。”
她现在多心疼他啊!
又多害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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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简要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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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情窦初开的小女儿一样,跳到他背上,由他将她背起。
这种感觉,对他二人都挺稀奇的。
沈青梧伏在他身上,蹭到他有些汗意的脖颈,她专注地看他的侧脸。
巷子这般长。
沈青梧突兀说:“张月鹿,我觉得……你对我,特别好。”
张行简:“我就是这么好的人嘛。”
沈青梧:“你不是。”
张行简:“……”
沈青梧:“你好像在试图抓住我什么,好像在害怕什么……我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所以我直接问了,你怕什么啊?”
张行简沉默片刻。
他笑一笑:“其实没什么,是我的疑心病发作。你知道,我总是这样的,没什么,我自己会调节好的。我影响到你了?”
贴着他的热乎乎的脑袋摇了摇,气息拂在他颈上,又热又痒。
沈青梧说:“我不在乎你想什么,等你想清楚了,告诉我就好。我想知道你的心里话。”
她承认:“我希望你高兴一些。”
张行简柔声:“我很高兴啊。”
沈青梧说:“那就再高兴一些。”
张行简心想:这么直白啊。
他莞尔。
沈青梧又道:“而且,我打定主意,我有了一个坏主意。”
张行简:“针对我吗?”
她抱着他脖颈,言简意赅地“嗯”一声。
张行简便脸红了。
他心想她该不会又想对他这样又那样……哎。
张行简小声:“是什么坏主意?”
沈青梧道:“不告诉你。”
张行简:“……所以你就是提前通知我一声?”
沈青梧:“嗯。”
真是有性格的娘子。
张行简被她逗笑,开玩笑:“那我只好防着你了。”
沈青梧大度:“你防吧。防不过的话,你就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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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过后,张行简变得更忙了,和沈青梧见面机会都少。
他自己说,那夜是个礼物的前戏。但是沈青梧迟迟不见他的后续,便将那当做礼物的所有,并且她很喜欢今年的生辰礼物。
张行简忙得脚不沾地,她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