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九折缓缓抬起手,轻轻按住了自己的面具。
直到此刻,黄昏区那边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自从无尽城建立以来,梦境之主从未像现在这般沉默过。
造梦家并不是个喜欢插手现世的城市之主,祂大多数时间都安安静静地待在梦境当中,能在各大势力中都具备如此鲜明的存在感,其实是因为祂的做事的风格足够强横,从不知退让为何物。
戏剧作家早就知道对方情况不好,却也未曾想到,对方的状态居然糟糕到了有敌人上门挑衅,都只能避其锋芒的地步。
换做造梦家相对正常的时候,祂现在大约已经被做成了新的肖像。
同样意识到了某些答案的庄九折略带悲哀地抬起头。
作为梦境之主的使徒,所有的城市员工都有着维护无尽城秩序的义务。
时间的力量只有时间本身才能抵消,很少有外人知道,[提灯人]身上因为存在着被模糊的时间线,其本身就具备一定的时间力量。
在庄九折的观念里,无尽城的员工有着很强的工具性,[提灯人]们躯壳中经过充分的设计,以此保证他们的能力跟生命,都能成为应对危急情况的重要措施。
为了保证使徒们不会滥用身上的力量,他们的脸上都戴着作为封印的面具。
[界域]中的规则并非坚不可摧,戏剧作家完全可以用实力强行冲破美术馆的束缚,如果祂真的成功脱身,白天鹅区大约会被击毁一半,界域的状态与界域主人紧密相关,如果无尽城受到损伤,对梦境之主来说,显然不会是一个好消息。
庄九折已经无法将戏剧作家造成的伤害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她打算释放自己身上的时间力量,对冲掉虚假的金色时钟带来的影响,一旦时间回溯的状态被解除,附近感受到异状的使徒,就有更大可能控制住局面。
时钟的指针转得极快。
以傀儡为载体的戏剧作家正愉快地体会着自身实力的恢复。
那种感觉,就像是三伏天里痛快地喝了一大杯水,所有被肖像画廊吸收走的色彩,开始一点点重新回到自己身上。
大约再过上半分钟,恢复全盛时期八成实力的戏剧作家,就能轻轻松松解决掉面前退回到[黄昏]阶段的无尽城前列车长,然后击破白天鹅区与现世间的屏障,从容离开这座城市。
祂始终注意着周围的情况,比庄九折更快倒下的,是之前那位迟迟未能入睡的那个年轻人,后者似乎是个刚觉醒能力没两个月的浅资历玩家,在受到时间回溯的影响后,就迅速退化成了一个普通人。
又过了数秒,庄九折也终于支撑不住,她竭尽最后的力量,用力做出了掀开面具的动作。
她的手其实已经将面具揭开了一角,却无法将动作继续下去。
空气中横亘着一道淡得无法被人察觉的细长银线,末端就系在庄九折的手上。
傀儡机械的面容上,露出了堪称生动的笑容:“真是非常有趣的剧情转折,是不是?”它甚至还颇为人性化地耸了下肩,“你们在梦境的庇护下安逸了太久,根本不清楚城市主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庄九折轻声:“……你明明也只是[晨曦]。”
傀儡耐心解释:“我已然接近海面,却选择了停留在[晨曦],而你,如果没有长久待在梦境之主的领域中,根本无法踏过[晨曦]的门槛——”
祂的尾音拖得极长,蕴藏在其中的恶意无端消解了,整具躯体都因为周围突如其来的变化,被衬得柔和了三分。
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时刻,淡金的暮色再度降临到了肖像区,属于黄昏的色彩逐渐变得浓郁而绵厚,就像是一团尚未凝固成琥珀的黏稠松脂,正令人窒息地往下点点流淌,将整个肖像区都包裹了起来。
“……”
如果说刚看到代表黄昏的光芒出现时,戏剧作家还会以为那是庄九折在垂死挣扎,等祂察觉到,连通自己也无可挽回地陷入到那片薄暮中后,便不得不相信,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发生了。
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造梦家竟然已经不动声色地降临在了白天鹅区。
戏剧作家其实一直没能弄清楚那位老熟人的真实情况。
自从对方向着疯狂的深渊滑落后,便将自己藏匿在了梦境的深处,由使徒来替祂完成城市的运转。
很多人猜测,唯有在某些特殊情况下,造梦家才能临时取回一部分理智。
大约是喜爱戏剧的人,自身的经历也会更加精彩一些,作为少见的前往无尽城登堂跳脸之辈,戏剧作家今日用自己的亲身经历,验证了上面留言的正确性。
庄九折屏住了呼吸。
她清晰地看见,那位先自己一步倒下的年轻人,姿态悠然地重新站起,走到了戏剧作家的面前,态度从容得就像在自家的后花园中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