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就在路灯下,祁老师原封不动转达了亚尔林的话,当然他也不蠢,着重放大了自己险些死在亚尔林手上的事情,好营造出同仇敌忾的氛围。
如亚尔林设想的那般,祁老师不能容忍学院里存在未知的危险,祁老师不像校长那么疯,一直觉得人鱼是个隐患,如今隐患加一。
“你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吗?”
阮老师眼睛几乎滴出血来,咬牙道出三个字:“不知道。”
祁老师骨子是个极度自私冷漠的人,提议道:“这件事还是通知校长比较好,否则我们永远处于被动状态。”
面对豺狼,稍微一后退,攻击者便会得寸进尺。
不论邪恶还是正义,校长永远相当于明珠学院的守护神。
“人鱼最擅长蛊惑人的意志,我先前便有种不受控的感觉。”祁老师理智分析:“这次说不定就是人鱼搞得鬼,想要从内部分化我们。”
阮老师神情冰冷,正要开口,祁老师忽然说:“我从来不觉得人鱼王真正死了。”
阮老师心中霎时间杀意沸腾,面上淡淡:“是吗?”
藏在身后的手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湖蓝色鳞片,蹼爪前部的利爪锋利无比。
“对方让我带这句话,不就是摸透了你的性子?你想杀了我,对不对?”祁老师常年不笑,现在忽然笑了,“虽然大家同食过人鱼肉,但你和莉莉远比我厉害……”
“其实来得路上,我已经告知了校长。”
利爪消退,恢复了人类手指相对光滑的模样。
祁老师做最后强调:“阮老师,大局为重,而且你也不是无所得。”
话音落下,他们收到了校长临时召开紧急会议的通知。
上一轮会议才开完没多久,导师、高级教师等一刻钟内,全部又回到了会议室。
人都到齐后,校长看向衬衫系到最后一枚纽扣,几乎严丝合缝到喉咙口的阮老师,语气带着他应该要表现出的沉痛:“阮老师,是真的吗?”
其实心中已然有数。
阮老师指甲戳破了掌心,头一次没有应和这位高层。
一旁莉莉投来复杂的目光,无论是她还是校长,其实对阮老师一直是心存怀疑的,为了试探他,校长还亲自烹煮过人鱼肉请对方吃。
除非繁衍期,人鱼不会蚕食族人,正是为了减少种族消亡,他们后来的交|配对象,开始向人类发展过度。
当时面对人鱼肉,阮老师表现出垂涎和低姿态,没有任何迟疑地吃了,但因为对方有一段三年在外的求学经历,校长仍旧存有怀疑。不是人鱼海岸土生土长的孩子,用起来总归不放心,考虑到阮老师家庭背景很硬,一个不好动又有些嫌疑的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最好。
所以自阮老师入校,虽说兢兢业业,但重要工作从来没有分到他身上来。
没想到,他现在居然被……
“我希望你能详细配合诉说一下当时的过程,”校长用一贯虚伪的态度说,“祁老师的担心不无道理,这可能是人鱼的一场内部分化阴谋。”
莉莉:“没错,受害者无罪。”
阮老师眼神渗人,一字一顿:“我、没、有、受、害。”
就是这种态度,反而坐实了发生过什么。
全体师生在校长眼里不过是一条可利用的狗,他扔出一个肉包子:“今年的音乐会,由阮老师配合祁老师,一同负责。”
一来是为了安抚阮老师,同时暗示他不要因此针对祁老师。
这便是祁老师口中的好处,阮老师可以获取一些校长的信任。
几年来费尽心机想要达到的目的,一朝实现,却是通过这种方式。
阮老师温和的假象彻底碎裂。
他不伪装了,其他人反而一脸能理解。
“那天晚上很混乱,”阮老师闭上眼,语调压抑,呼吸略有一些急促,“我需要时间整理。”
他肯定不能说借助王的力量赶走入侵者,为了符合受害者的身份,他甚至要亲自杜撰想象不堪入目的细节。
大约过去五六分钟,阮老师重新睁开眼,冰冷的眼珠一动不动,“当时我听到了一阵缥缈的歌声,起初没放在心上,那毕竟是教师宿舍楼……”
“后来窗户跳进来一个人,我没看清,便从后面被制服,我试图叫同事和校长,”阮老师结合已知信息,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引导,“他撕碎了我的衣服,说校长在湖泊附近考察,我叫破嗓子也没用。”
阮老师在暗示湖泊的异常是人鱼故意抛下的诱饵阴谋。
校长果然跟着怀疑起来,但他每次怀疑一件事,会习惯性先否定这件事,用以确保全方位的考量。
阮老师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故意说起刺激的情节:“之后他咬在我的后颈,手在我背部乱摸,他的手指很粗糙,没有传说中人鱼的滑腻……”
平日里看似温和实际清冷的阮老师口述活色生香的画面,在场的人呼吸全都是一紧。
综合楼外,亚尔林本来是想见证狗咬狗的互相厮杀,没想到阮老师爪子都亮出来了,却没有杀人。
会议室的灯亮之后,他想了想,放出精神力,避免打草惊蛇,精神力只覆盖在离大楼几米远的地方,此刻亚尔林倚在大树上,听着里面断断续续传来的话,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什么叫破嗓子也没用?
我又什么时候撕碎他的衣服了?
尽管隔着距离导致一些字眼模糊,但也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听着内容亚尔林嗤笑一声,看来当日是他手下留情了。
“音乐会。”
他捕捉到了关键词,小弟曾说想要参加音乐会,姓阮的开始胡编乱造,也是因为校长提到了让对方负责活动。
亚尔林单手伸进兜里,正要点烟的时候动作一顿,他能感觉到,偶尔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会引得小弟略微蹙眉。
温时对烟有阴影是因为老爹在病重的一段时间非常叛逆。
“反正也没几天好活了,烈烟烈酒干起来。”这是对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温时时刻得像是抽查小学生一样,搜刮他的房间,防止有烟酒。
亚尔林并不知道这点,不过因为观察到这个细节,随手把烟头掐灭:“戒了好了。”
这种为家人戒烟的感觉还挺奇妙的,他仰头闭目休息,一面听着综合楼里的语音情|色小说,一面沉思着如何让小弟更完美地实现音乐会梦想。
……
另一边,温时还在像个怨种一样做着危险的支线任务。
越是假惺惺的人,爆发起来就恐怖。
先前差点在综合楼莫名其妙遭遇溺毙的温时加快脚步,彻底远离发疯的阮老师。本来就不是很近的路程,因为他一路专挑人少的地方走,被迫又多兜了半个圈子。
二十分钟后,温时从一条偏僻小道拐出来,暗风刮得周围的树木簌簌作响,漆黑的灌木丛中仿佛随时会跳出来什么东西。
斜侧几乎占据了整条路中心的图书馆成了唯一的灯塔。
三楼很明亮,和他上自习那晚完全不同,不存在灯光忽闪忽闪的情况。
确定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温时低着头迅速进入图书馆,一路脚步不停地上去三楼。
休息区是一个相对开放的空间,这里的桌椅相对设计更有艺术感,每个地方都有电源插口。
其中一张桌子上正放着笔记本电脑,好几个人围在那里观看舞蹈视频,旁边几张桌子也都有学生聚集,主要负责动作编排。
一名女生最先注意到温时,看他校服上没佩戴「名牌」,立刻知道是特招生,当即呵斥:“谁让你进来的?”
温时像是听不出来她的指责,微笑道:“学姐好。”又对其他投来不善目光的几人打招呼:“学长好。”
他及时解释来意:“教导主任让我来送东西,她听说你们最近在编排比较有创意的舞蹈,专门翻出一些参考资料。”
“教导主任?”女生狐疑地走过来。
温时点头:“主任说千篇一律的节目观赏性低,非常欣赏你们的创作激情。”随即露出艳羡的神情:“不知道未来我有没有机会,被主任特别注意到。”
一句话完美激发了在场学生的膨胀状态,他们一直想在音乐会上一鸣惊人,但搞大型音乐剧的编排难度太大,苦于没有好的创意。
温时把书放在桌子上,自觉退去一边。
这些老学员拿到册子后迫不及待地翻阅,没有人再去关心迟迟不离开的温时。
起初大部分人仍旧是聚在一起不时说上两句话,渐渐的,他们下意识地和周围同学拉开距离。
阮老师专门给老学员准备的册子里,所包含的文字污染效果绝对比图书馆任意一本书都多,来得路上温时并未因为好奇心自找麻烦地翻阅,反正内容不外乎是介绍人鱼的悲惨,向其祈愿一类。
他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忙活。
此刻温时所站的位置不但能方便他注视学长学姐们,也离电梯口近,游戏要求保证这些人顺利阅读完册子,中途势必会发生什么。
“特殊任务,还是保险一点……”
图书馆里空气潮湿得可以滴出水来,天花板缝隙间也生长着颜色不明的苔藓,和人鱼打交道,首先要防止的就是被撕咬或者被其他污染源滴落在伤口。
温时眯了眯眼,打开背包找到【裹尸布】。
“是否使用【裹尸布】?”
“是。”
身体猛地出现束缚感,他连呼吸都得收敛着。道具和传统的遮布不同,为了方便使用者活动,它很人性化地化整为零,四米多的布匹,绷带一般缠绕在全身。
温时彻底沦成了绷带怪物。
【裹尸布】自带阴暗效果,电梯金属门上映照出木乃伊一样的青年,像是刚刚才从尸堆里爬出来。
担心吓到这些脆弱的老生,温时悄悄往旁侧移步,随时做好和人鱼战斗的准备。
在他贴心地移动过程中,视线和脚步忽然同时停滞,温时注意到最开始呵斥他的学姐,脖子上挂着一枚深紫色的玉佩。
乍一看是叶子的形状,实际九条尾巴同时朝中间归拢,卷曲形成叶面弧度。
狐仙。
温时脑海中蓦地浮现出这两个字,从古至今流传关于供奉狐仙的故事无数,能善终者寥寥。隔着一段距离,哪怕他看不清这只狐狸的面容,仍旧能感觉到其中透出的邪恶。
最先看完簿册的学生沉默了好久,过了两分钟,像是在自问又像是在问别人:“书里写的东西,你们觉得是真实的吗?”
旁边的男生冷笑:“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也就骗骗你们这些小女生。”
那名学姐语气中夹杂着浓浓的嘲讽:“哦?不信的话,你跟大家玩什么笔仙?”
男生面红耳赤,反驳道:“那还不是为了配合你们?”
“配合?”另一旁挂着狐仙玉佩的学姐翻了个白眼:“只不过是突然灯闪了一下,有些人就差点吓尿裤子,连该有的送笔仙流程都没有完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相互数落起来。
温时脸部也缠了几道绷带,不过五官基本是露出来的,此刻他裸露在外的眼珠眨了眨,无辜中透着几分暴躁。
“草。”温时现在很想骂几句垃圾话。
他在校园时期,每年学期末也有不少学生喜欢胡乱拜东西,他那个因为裸|聊差点被诈骗的室友也是一样,喜欢拜些邪门的玩意儿。
按对方的话来说,考神根本不灵验,要拜就要拜偏门的。
明珠学院的学生显然也是一样,已经处于病急乱投医的状态。
温时彻底意识到稍后遇到的麻烦恐怕不是来自人鱼,而是其他脏东西。厉害点的笔仙都能自成一个副本,以这些学生不正规的手段根本招不来,来的大概率会是一个孤魂野鬼。
至于狐仙……
温时目光落在狐仙玉佩上,笔仙是一个流传很广的游戏,他有过不少耳闻,所有的规则里都提到了不要佩戴玉石或是护身符,否则不容易请来笔仙。
这些学生请成功了,这玉恐怕也得归为邪物。
一阵阴凉的风擦着眼皮吹过,其他部分被裹尸布卷得紧实,温时眼珠所感受到的寒意加重。窗户离这里大约有十米左右的距离,而且都是关着的,这股风来得毫无缘由。
狂风越来越大,笔记本的电源线疯狂抖动,然而这些学生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从互相奚落过渡到讨论簿册的内容。
双方仿佛处在两个空间,寒风渗人,温时的衣服却被汗水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