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摘星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柳安安简直搞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找到小师妹。
她放下竹篓便出门了,结果在外头转了两圈都没找到人。眼看着日头高升,她生出些许担忧,正准备找第三遍时,突然遇到一个眼熟的弟子。
“柳道友回来啦,怎么没见阿肆道友与你一起?她刚才还向我问起你呢。”弟子打招呼。
柳安安顿了一下:“你见过她了?那你指定她去哪了吗?”
“应该在少宗主那儿吧,方才还是我请她过去的。”弟子笑道。
怎么又突然去了,难道是余毒没有清干净?柳安安犹豫一瞬,还是决定先去看看再说。
已是晌午,偌大的院子里却是清清冷冷。柳安安径直走到门前,抬手敲了几下。
片刻之后,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赵少卿出现在她面前。
“少宗主,我小师妹在吗?”柳安安忍不住往里看,却没有看到人影。
赵少卿笑着往旁边让了一步,大方让她往里看:“我方才闲得无聊,便请阿肆来坐了坐,但她心不在焉的,没过多久就走了,难道没回住处?”
“没有啊。”柳安安顿时皱起眉头。
赵少卿面色不变:“或许是心情烦闷,出去散心了吧。”
“她就算要散心,肯定也会先跟我说一声的……”柳安安心中担忧。
“御剑宗总共就这么大,她又出不去,想来找人也容易,”赵少卿温和安抚,“不如我叫人随你一起去找。”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柳安安说完,又忍不住叮嘱一句,“你好好休息,晌午叫人炖碗补品吃。”
说完,她又掏出两颗补药,“养身的。”
赵少卿不明所以,但还是接了过来。
他身后的寝房深处,萧夕禾听着两人对话,拼命喊叫提醒柳安安,然而不管她怎么喊,门外的柳安安都仿佛听不到一般。她拼命挣扎,想往门口挪,可惜手脚被缚仙绳牢牢捆着,挣扎半天才勉强坐起来,根本没力气挪动。
喊也不行逃也不行,只能眼睁睁看着柳安安远去。
房门关上,脚步声响起,萧夕禾的呼吸微微急促,却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很快,赵少卿出现在她面前。
“阿肆,”他温和地拿起桌上一只铃铛,“这个叫幻月铃,是父亲送我的十六岁生辰礼,摇晃之后可遮一切,声音或身形,都在其遮挡之下,即便柳道友进了寝房,来到你面前,只怕也找不到你。”
萧夕禾盯着他的双眼:“你想做什么?”
赵少卿没有回答:“时间还早,阿肆你先休息,我也累了,等天黑之后我们再聊。”
说完,当真就去了床上躺下。萧夕禾叫了他两声,却迟迟得不到回应,只能咬牙继续对付手腕上的缚仙绳。
另一边,柳安安从赵少卿那出来后,又开始寻找萧夕禾,一连找了好几趟后终于意识到萧夕禾可能出事了,自己一个人找速度太慢。她没敢再犹豫,赶紧去了沭阳殿请赵无尘帮忙找人。
“你师妹不见了?”赵无尘皱眉,“小友莫急,我这便叫人去寻。”
“多谢赵宗主。”柳安安连忙道谢。
赵无尘随她一起出了门,叫来几十名弟子一起寻找,一时间御剑宗热闹不已。然而众人即便将御剑宗翻了一遍,都未曾见到萧夕禾的影子。
柳安安万分焦急之下,突然想到还有一个地方没搜,当即独自跑了过去。
客苑中,谢摘星百无聊赖地敲着桌子,似乎在等什么人,听到外头的脚步声后,唇角微微浮起一点弧度,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
下一瞬,柳安安便冲了进来,张口便直接质问:“是不是你做的?”
“什么?”谢摘星抬眸。
柳安安瞪眼:“你少装傻,我小师妹呢?”
“本尊哪里知道。”谢摘星相当心平气和。
柳安安却不信他,板着脸继续吓唬:“我爹对你爹有救命之恩,你爹曾经许诺,魔界所有人都不得伤害药神谷的人,违令者斩,你想公然抗命吗?”
“少吓唬本尊,你若不信,自己找就是。”谢摘星轻抿一口清茶,觉得难喝又放下了。
柳安安狐疑地看他一眼,当即不客气地在房中搜查。
然而她找了两三遍,都没找到小师妹的影子,最后不得不回到谢摘星面前:“你究竟将她藏到哪去了?!”
“不是本尊藏的,”谢摘星慢条斯理,“但本尊倒是知道她在哪。”
柳安安忙问:“在哪?”
谢摘星盯着她看了片刻,反问:“她在哪关本尊什么事?”
柳安安:“……”
“本尊这次来御剑宗,只为找萧夕禾。”言外之意,除非她承认阿肆就是萧夕禾,否则就不必谈了。
柳安安咬牙看着他,怎么也说不出承认的话。
谢摘星不急不慢:“你慢慢想,离天黑还早。”
……跟天黑又有什么关系?柳安安皱起眉头,与他对视许久后突然道:“好吧我承认,她就是萧夕禾。”
反正就一句话,大不了之后再否认就是。
“证据。”谢摘星没那么好糊弄。
柳安安:“……”
短暂的沉默之后,柳安安冷笑一声:“我自己会找到她。”
说罢,便气哼哼离开了。
谢摘星不以为意,闲适地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最后将剩下那半杯难喝的茶直接倒在了地上。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太阳终于缓缓落下山头,当周围开始暗下来,萧夕禾还是渺无音讯,柳安安终于有点动摇了。
不知为何,她直觉谢摘星没有骗她,再这么拖下去,小师妹可就危险了,但让她去谢摘星面前承认小师妹的身份……她怕谢摘星就算肯找小师妹,之后也会痛下杀手。
是让小师妹现在有危险,还是被找到之后有危险,柳安安犹豫不定,急得在原地来回踱步。
终于,她还是下了决心:“不管了!”
说着话便朝谢摘星的寝房走去,然而在穿过一片林子时,突然被一人叫住:“安安。”
柳安安猛地回头,看到对方后眼圈倏然红了。
太阳下山,御剑宗彻底迎来了黑夜,然而找人的弟子们高举火把,将周围照得灯火通明。
赵无尘帮着找了一会儿后,便将事情交给了弟子们,自己则抽出空去见儿子。
找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即便是赵少卿房中也隐约能听到。
萧夕禾被捆在地上心如死灰,正当快感到绝望时,突然听到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她精神一震,一抬头看到是赵无尘来了,赶紧艰难坐起来:“赵宗主!赵宗主!”
然而赵无尘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径直走到床边坐下:“少卿,今日感觉如何?”
“还不错,”赵少卿咳了几声,唇角挂着浅浅笑意,“父亲,外面在喊什么,怪吵的。”
“赵宗主!你看看我,我在这儿!”萧夕禾仍未放弃。
赵无尘皱起眉头:“药神谷的那个小徒弟走失了,弟子们正在找寻。”
“我在这里啊!”
“阿肆?”赵少卿目露担忧,“好端端的,怎么会走失?”
“我也不知,这不正找呢,”赵无尘叹了声气,“爹先去找人,明日清早再来找你。”
萧夕禾一听他要走,当即挣扎着朝床边撞去,桌上的幻月铃突然发出一声响动。
父子俩同时看了过去,赵少卿唇角的笑意倏然淡了,赵无尘则蹙起眉头,起身将幻月铃拿了起来。
“父亲咳咳……”赵少卿突然咳嗽。
赵无尘眼眸微动,连忙放下铃铛为他倒了杯水。
“谢谢。”赵少卿接过。
赵无尘盯着他看了片刻,道:“你好好休息吧,爹得走了……若觉得外头找人的动静太吵,我叫他们去远点的地方找,就不来打扰你了。”
“多谢父亲。”赵少卿说着便要亲自送他。
赵无尘拦住他,转身走到门口时又想到什么,停下来回头叮嘱:“幻月铃是不可多得的法器,你记得好好收着。”
“是。”赵少卿笑着答应。
“赵宗主……”萧夕禾眼睁睁看着他离开,还不忘从外面把门关上,顿时一阵绝望。
寝房里突然静了下来,赵少卿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来到萧夕禾面前将她扶起,这才温和道:“我都说了,听不到的,你又何必白费力气。”
萧夕禾盯着他看了片刻,耳边找人的声音越来越远,不用想也是赵无尘已经吩咐下去了。
许久,她深吸一口气:“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只是想让你救我而已。”赵少卿回答。
萧夕禾尽可能保持冷静:“你已经死了,我怎么救?”
赵少卿唇角的笑意突然僵住,证明她猜对了。
赵少卿这个人,确实已经死了,她那天晚上见到的鬼影,根本不是什么阿雨,而是他的魂体,他手腕上的疤就是证明。
有些事乍一看是一团乱麻,可真当抓到了线头,抽丝剥茧之下倒也各有理由。
阿雨一看到她们就这么大反应,不肯让她们给赵少卿诊脉,是因为怕她们的医术太精进,会探出赵少卿的脉搏只是假象,不肯让赵少卿吃她们给的任何东西,是因为赵少卿已经死了,无法像活人一样消化东西,汤药也好零食也好,都会对他的身体形成负担,吃完后还要用魂力催出来。
或许没有她跟二师姐,他不必当着众人面吃东西,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开始杀人。但那日为了不在人前露出破绽,他只能吃下她给的梅子,也是当天晚上,她见到了没有脚的鬼魂。
“若我猜得不错,阿雨早就知道你已经死了吧?”萧夕禾不动声色地试探。
赵少卿无奈地笑了一声:“阿肆,你真的很聪明。”
“我不聪明,否则也不会今日才知道。”萧夕禾长叹一声,默默将谢摘星骂了一句。
难怪他会给赵少卿冰魄,难怪他在第一次听到她和二师姐提赵少卿的脉象时,会不以为然地轻嗤一声,也难怪那日在测玲珑塔时,他会突然说有人还没测。
只怕他早就知道赵少卿不是人了,只是一直没说,看她和二师姐两个蠢医在那忙忙碌碌。
提起玲珑塔,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日你测玲珑塔,为什么会没有反应?”
“玲珑塔只能测异身灵魂,我的魂就在我的身体里,自然不会有反应。”赵少卿好脾气地回答。
萧夕禾恍然,原来如此。
赵少卿笑了笑,干脆在她旁边席地而坐,回答她刚才的问题:“阿雨她……的确早就知道了,因为就是她,帮我将魂魄引回体内的。”
萧夕禾眼皮一跳。
“阿肆你知道吗?人大限将至时是有预感的,我那日便是,所以央着父亲准许我出门,想在死之前再瞧一瞧大好的河山,”赵少卿提起往事,眼底满是笑意,“我便是那时遇见的阿雨。”
“她真的很单纯,不谙世事,唯独喜欢同我在一起,可惜我没有陪她太久便不行了。她性子也是执拗,用了妖族禁术强行将我的魂魄留在身体里,让我能像常人一样走动谈笑。”
在真实的相遇故事里,不是他救了阿雨,而是阿雨救了他。
“可鬼就是鬼,又如何能与常人相比,为了维持我尸身不腐,她每日都耗费大量元气,还不惜去吸取活人阳气……”
“你抓我,是因为发现了我的全阳体质?”萧夕禾突然问。
赵少卿被打断也不生气:“全阳体质世间少有,你体内蕴含的阳气,要比上百个男人的都多。”
“所以有了我,你就不用再吸食他人阳气了。”萧夕禾总结。
赵少卿眼底闪过一丝愧疚:“抱歉阿肆,我也不想的。”
看来她又猜对了,难怪他在她撞鬼之后的第二天,便开始与她热络,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萧夕禾盯着他看了看,片刻之后才斟酌开口:“谢摘星不是说他的东西可以救你吗?你又何必要害人性命。”
“来历不明的东西,我怎敢一直带在身上,”赵少卿苦笑一声,“我也不想害人性命,可阿雨太过执着……”
“她已经死了,你既然觉得她做的不对,何必一错再错。”萧夕禾看着他的眼睛。
赵少卿与她对视许久,惆怅地别开脸:“是啊,她已经死了……我背负着她的一腔深情,怎敢轻易放弃性命。”
萧夕禾闻言沉默了。
“阿肆,你不会怪我吧?”赵少卿看向她。
萧夕禾静了片刻:“临死之前,我能讨一杯水喝吗?”
赵少卿笑笑:“当然。”
说着话,他挣扎着从地上起来,朝着桌前去了。萧夕禾看着他脚下虚浮无力,每一步都走得缓慢,心中隐隐有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