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四面透风的茶肆里,三人相对而坐,老板娘忙前忙后,上了四五样茶歇。
赵怀谦看着过于简朴的吃食,一时间哭笑不得:“咱们一定要这么凑合吗?”
“半个时辰后便要检修河道,时间紧迫,殿下还是凑合吧。”百里溪面色平静。
赵怀谦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傅知宁:“主要是怕委屈了傅小姐。”
“不委屈不委屈,”傅知宁忙道,“这顿暂且凑合,等殿下什么时候有空了,小女再请您吃饭。”
赵怀谦笑着答应,百里溪垂下眼眸,端起缺了口的茶杯轻抿一口。
傅知宁一直在偷偷观察他,见他专注喝茶,没有回应自己的话,顿了顿后小声道:“说起来,掌印与小女还有一饭之约……不如一起?”
百里溪神色冷清,将茶杯置于桌上:“不必。”
傅知宁脸上笑意一僵,顿时不敢再说话。
气氛有一瞬僵硬,赵怀谦将粗糙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拿起一颗乡间野果,结果一口咬下去,表情顿时僵住了。
“怎么了?”傅知宁好奇。
赵怀谦将果子咽了,感慨:“世间竟有如此美味甘甜的果子,真是长见识了。”
傅知宁看着发青的果子,有些怀疑:“真的好吃?”
“傅小姐可以尝尝。”赵怀谦说着,给她拿了一颗新的。
傅知宁道完谢接过,小心地咬一口,酸涩瞬间在口中蔓延。她唔了一声眯起眼睛,肩膀也不由自主地缩了起来。
赵怀谦被她生动的表情逗得大笑,眼泪都快出来了:“傅小姐天真可爱,当真讨人喜欢。”
傅知宁斜了他一眼,再看百里溪,唇角似乎也若有似无地上扬,她心情瞬间好了起来,拿着果子又要咬。
“喝茶。”百里溪突然开口。
傅知宁乖乖将果子放下,端起杯子小喝一口。粗糙的茶味缓解了果子带来的酸涩,这才舒服许多。
赵怀谦笑够了,突然接起刚才的话题:“傅小姐说自己与内相有一饭之约,可是在安州的时候?”
百里溪消失一段时间后,发罪了安州知府的事,早已闹得满京都都知道了,傅知宁又刚从安州回来,他才提起此事。
傅知宁闻言坐直了些,抬头看一眼百里溪,见他神色仍是浅淡,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随即又道:“不过是随口一句话,是小女上不得台面,才记到今日。”
“随口一句也是承诺,内相还是要重诺啊。”赵怀谦勾唇。
百里溪抬眸,还未开口说话,傅知宁就忙道:“不用不用……”
百里溪闻言,便没有再开口。
傅知宁偷看他一眼,见他没看自己这边,便讪讪低下头去。
赵怀谦似乎没有发现过于冷清的气氛,兀自喝茶吃点心,吃到一种石头烙的薄饼时觉得不错,便推荐傅知宁尝尝。
傅知宁刚被坑过,闻言狐疑地看着他,迟迟不肯碰那饼。
赵怀谦无奈:“是真的好吃。”
傅知宁蹙了蹙眉,正纠结时,看到百里溪拿起一块不紧不慢地吃,这才放下心来拿一块。
“又酥又脆,好吃。”傅知宁评价。
赵怀谦笑笑,扭头问百里溪:“那刘淮在牢里关了多日,可说要怎么罚了吗?”
傅知宁抬头看向他。
“数罪并罚,斩首示众,家产充公,流放九族,五代内不得起用。”百里溪淡淡道。
相比他最初的打算,还是罚得轻了。傅知宁愧疚得不敢抬头看他。
赵怀谦微微颔首:“犯了这么多罪,如今这下场也是他应得的。”
百里溪垂着眼眸,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三人简简单单吃了点东西,临到付账时,傅知宁自觉起身,结果找了半天,都没从身上找到荷包。
……估计是刚才推搡的时候掉了。她懊恼一瞬,纠结地回头看向两个男人。
“怎么了?”赵怀谦笑问。
百里溪也看过来。
傅知宁扯了一下唇角,视线在二人之间转了几圈,到底没胆量找百里溪帮忙,于是走到赵怀谦身边,硬着头皮求助:“小女没带钱,可否请殿下先将账付了?”
赵怀谦一愣,随即失笑:“请客不带钱的,你大约是史上第一人。”
傅知宁窘迫:“应该是掉了……”
“那还真是遗憾,”赵怀谦勾唇,眉眼间是浑然天成的风流,“也罢,今日这顿就当是孤请了,那就算傅小姐欠孤两顿如何?”
话音刚落,百里溪便往桌上丢了一块碎银。
赵怀谦挑了挑眉,扭头看向傅知宁:“还不快谢过掌印大人。”
“谢过掌印大人。”傅知宁忙福了福身。
她本是发自内心的高兴百里溪肯帮她,可赵怀谦有话在前,她又跟着行礼,看起来倒像是在跟赵怀谦一唱一和。
百里溪眼底愈发冷凝,周身的气场也越来越低。
傅知宁很快便察觉到他的不悦,一时间所有欣喜都仿佛化为乌有。
……他是为了赵怀谦才帮忙的吗?毕竟他作为司礼监掌印,不能叫作为主子的皇子付账。
傅知宁抿了抿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落下来。
赵怀谦轻咳一声,提醒:“时候不早了,不如孤送傅小姐回去吧。”
傅知宁勉强一笑,正要点头答应,便听到百里溪冷淡问:“殿下还要忙河道之事,还是换个人去送吧。”
“哦?”赵怀谦为难蹙眉,“可傅小姐生得太美,换了其他人孤只怕是不放心。”
这种话旁人来说显得轻佻,可从他口中说出,更像真实感到烦恼。
傅知宁即便心中沉重,也忍不住笑了一声:“殿下多虑了,小女还不至于到那种地步。”
她一笑,愈发桃花盛开。
赵怀谦坦坦荡荡欣赏美人,正要说什么时,百里溪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两个男人本就差不多高,这一挡便直直对视了。
“既然殿下不放心旁人,那咱家去送就是。”百里溪面色沉静。
赵怀谦挑了挑眉:“如此,那便……”
“不用麻烦了,随便找个下人送就是。”傅知宁忙道。
百里溪不悦回头:“傅小姐是觉得,咱家不配相送?”
“……不敢。”分明是怕你不想送,偏偏还要碍于赵怀谦的面子去送。不过看看百里溪的表情,傅知宁缩了缩脖子,识趣的不再言语。
一刻钟后,她便与百里溪一同坐上了马车。
司礼监的马车也不知是什么做的,飞驰在满是碎石的官道上也丝毫不晃,傅知宁坐在里头四平八稳,一抬头就能瞧见百里溪。
才几日没见,怎么感觉他好像瘦了点,是公事太忙,还是睡得不好,又或者……是被她气的了?傅知宁脑海浮现那日她阻拦他杀刘淮的画面,他临走那一眼至今都能让她在睡梦中惊醒。
他大约是永远不会原谅她了,傅知宁有些难过的想,在她为百里家的仇人求情那一刻,她也没有资格求原谅了。
“在想什么?”百里溪突然开口。
傅知宁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话,顿了顿后摇了摇头,随即又道:“您若不想同我说话,不必勉强的。”
“我倒是想。”可某人非要坐在他面前,还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傅知宁闻言缩了缩身子,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百里溪不再看她。
马车里气氛胶着,傅知宁简直坐立难安,好几次都想说点什么,可又觉得说出来也徒惹他厌烦,一直挣扎纠结到马车停下,也到底什么都没说。
“傅小姐,请吧。”百里溪提醒。
傅知宁抿了抿唇,躬着腰拉开车帘。
即将下车时,她到底鼓起勇气:“掌印,我知道您现在看我一眼都嫌烦。”
百里溪眼眸微动。
“……您放心,我日后定会识趣,绝不叫您心烦。”傅知宁说完,不敢看他的表情便匆匆下车了。
百里溪无言许久,气笑了。
傅知宁回到家中,先去看了刚接回来的莲儿,再去见过傅通和周蕙娘,这才回到屋里歇息。
她连续赶了好几天的路,回到家后水都顾不上喝一口,便带着人去救莲儿了,一直到现在才回来,精神和身体都已经累到了极致,进屋后一沾床便睡了过去。
大约真是累坏了,她这一觉睡得又久又沉,连晚膳都没吃,直接睡到了翌日早上。
清早醒来时,傅知宁还未睁开眼,肚子便开始咕噜噜地叫了。她不情愿地翻个身,好一会儿才勉强坐起来。
入眼是熟悉的床帐与摆设……啊,她已经回京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