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一角立了屏风。
这种细纱屏风,离得近的人视线能穿透,能看清远处的人物景色;离得远的人看过去,穿不透,只看到一片白纱,朦胧人影。
这种场合从来只许闺秀看郎君,不许郎君看闺秀的。
屏风后有人影,定然是年轻未婚的闺秀。有屏风遮住就好,凌昭不在意,只当她们不存在。
不必躲在屏风后面的都是有点年纪的妇人,显然都是四夫人的朋友,都算是长辈。
凌昭过去行礼:“见过诸位夫人。”
夫人们纷纷点头还礼,交换眼色,发出赞叹。
四夫人道:“别拘谨,都是你小时候就见过的人。你都忘了。”
夫人们纷纷掩口笑,也有果真提起小时候的事的:“……可还记得,喜欢吃我家的炸团子。”
凌熙臣给足他亲娘面子,温润如玉,耐心十足,笑起来叫人如沐春风:“记得,是钟家六婶婶。”
“哎呀,他竟还记得我!”喜得钟六夫人跟什么似的。
夫人们都赞叹:“一转眼长得玉树临风了,不愧是咱们金陵的探花郎。”
只这些有了年纪的夫人中,却杂着一个极不协调的人。
一群夫人中,竟有一个姑娘。偏她眼睛发亮,招手:“小九郎,小九郎,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我是你姑姑。”
夫人们都笑起来。
四夫人笑道:“别怕,这是自家人。是族学里你十二太叔公的孙女,你得叫姑姑。”
她又跟那姑娘说:“瞧吧,好好瞧。这就是你侄儿。”
凌昭进门扫了一眼,看到她就猜到了她是谁。原以为会是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不料还更年轻,看起来也就比林嘉大个两三岁的样子。
因是自家族人,所以她不必和别的年轻姑娘那样躲到屏风后面去。
凌昭依言上前,单独给她行了礼:“见过姑姑。”
这姑姑年纪虽小,辈分却大,受这一礼没问题。她只睁大眼睛盯着凌昭瞧,许久,忽地长长吐出一口气,赞叹:“小九郎,你生得真好看。咱们族里,没有能超过你的。”
夫人们都掩口笑。
其实大家过来看四夫人,探望朋友固然是主要目的,但……谁不想看看凌家九郎呢。
吊唁的时候她们在后面,看不到外院的人,没瞅见。
只今日过来,虽然四夫人嘻嘻哈哈地十分高兴,到底人家儿子还在守父孝呢。这么多人乱哄哄地,谁也不好意思起头说要看探花郎。
得亏还有一个棒槌在这。
这姑娘说是在百夷之地出生长大的,说话有点直通通的,颇有点不着四六。
但她提出来要见探花郎,真是妙,大家都想看探花郎!
四夫人也喜欢显摆儿子,这就把凌昭唤来了。
凌昭微微一笑:“姑姑过誉了。”
那姑娘道:“小九郎,我在家里行五,我没跟着族里排行,你可以喊我五姑姑。”
凌昭:“五姑姑。”
凌五喊凌昭小九郎,是因为她的平辈中也有行九的族兄弟,是唤作九郎的。所以矮了一辈的凌昭,按照惯例在排行前面再加个“小”字。
凌昭与她叙了叙亲。她的父亲按辈分是凌昭的族叔公,在云南某地做府台。
族人守望相助,凌昭和京中的凌侍郎每年都会与他通书信,交换京城、地方的信息,并不陌生。
凌五毫不认生,叽叽喳喳地,作派和金陵闺秀很不相同。
待到晚间,凌昭来陪四夫人用晚餐。
四夫人今天见到许多朋友。她们给她带来许多礼物和玩意,还有金陵最新的轶闻、八卦,可让她过了充实的一天。到了晚间,兴致都还高昂着。
“哎呀,你不知道云南多好玩。”她兴高采烈地给凌昭说,“小五讲了好多事,听都没听过,让人瞠目结舌。”
“小五也是有意思。你可想得到,她十七了还没订下亲事,就因为她立誓要找个貌比潘安的。她上面四个哥哥,她是她爹的老来女,一家子惯着她,竟也同意。还说要是找不到看入眼的,就不嫁,在家养老。”
“哎呀,真是个有意思的妹妹。”
凌昭道:“五姑姑生在百夷之地,想来受那里影响颇深。只夷人不通礼法,五姑姑见得多了,行事间不免让人觉得逾规。母亲尽量不要与她往来,或者看到了,规劝她几句。”
四夫人沉默了,问:“你是干嘛来了?”
凌昭道:“我来陪母亲用饭。”
“不是。”四夫人捏捏眉心,“你要是每顿饭都败我兴,以后不如不来。”
跟你一起吃饭,我顿顿都少吃一大碗。
凌昭不急不愠,道:“其实,是有事情要拜托母亲。”
四夫人:“……”
凌五回到家里,便去找自己的三哥。这一趟,是她三哥携着她回金陵的。
“三哥!”凌五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向哥哥宣告,“我告诉你,你给我找丈夫,就比着尚书府四房的小九郎那样子找!不能比他差!”
凌三一口茶叫她呛出来,咳了好大一通,顺了气儿才道:“那不是咱家的探花郎?”
凌五嘻嘻笑:“就是他。”
凌三无语:“你可知长什么样才能被点作探花?”
凌五道:“我都亲眼见过他了。”
“我不管。”她冷笑,“你们非要我嫁人,那就找个我看得顺眼的。想让我嫁丑人,趁早说,我自己将自己沉了塘便是,也省得你们嫌我丢人。”
凌三只觉得脑壳痛。
凌昭的这位叔公一直在云南,一路升迁至府台,几乎是半扎根在那里了。
百夷之地,岂止是十里不同俗,基本上村子和村子就风俗不同。你觉得他们衣饰、语言都差不多,他们自己觉得差十万八千里。
边夷之地,风情与中原迥异。
男人敢穿着小坎露着肉。女人敢穿着半截的裙子露着腿。
男人女人唱山歌求爱求欢,看对眼了就敢钻山洞作交颈鸳鸯。更有一些不知什么族,有走婚的古习俗。
凌昭这叔公家原也看得多了,只笑叹一句“化外野人”。
谁料得小女儿从小在这环境里长大,纵给她请了西席教她读书明理,还是被荼毒了。
家里一个没看住,竟让野人翻墙进来摸到她屋里走了个婚。
家里人几欲气死。
凌五自己却不在意。因在那里,这实寻常。只凌府台一家终究是中原人,江南世家出身,到底不能任姑娘这样。想来想去,还是得给她找个夫君嫁了,如此,一床大被盖住丑事,当作无事发生,就你好我好大家好。
一家人对这个惯坏了的姑娘费尽口舌,说得她同意嫁人。
只她要求,必须找个好看的。那跟她走婚的夷人青年,便是鼻高眼深,肤白貌美,才得了她的许留宿的。
但凌大人在云南找的自然不可能是夷人,挑来挑去,没有她看得上眼的。最终还是让她兄长带她回乡来。
金陵地杰人灵的地方,女子秀美温婉男子清隽俊秀的比比皆是。
把门槛降低,只以容貌取人,再陪大笔嫁妆,想来还是能找得到的。
谁知道凌五见到了凌昭这大侄子,直接把择偶的标准线拉到了探花郎的水准。
凌三头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