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这么小的肚量,是怎么修到大乘的?”最初的愧疚之后,段惜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
谢道卿继续面无表情,只是这回的语气里带了嘲弄:“还是拜你所赐。”若非她当初步步紧逼,他生来就无用的灵根也不会焕然新生。
段惜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一拍大腿:“还真是!”
谢道卿无视她,抽出卷云剑开始擦。
由于某种原因,段惜现在看见卷云剑都馋,可惜体内有谢道卿的禁制,想往上撞都不行,只能默默馋着。
他在擦剑,段惜一个无聊,干脆侃侃而谈:“如果不是我,你还在九峰讨生活呢,带着千羽连饭都吃不饱,穷其一生可能最多混个管事当当,实在是可怜,哪会如现在一般,人人都视你为修仙天才,尊你一声谢宗主,还能锦衣玉食傲视群雄,你心里也是清楚这一点,才会对我念念不忘。”
本来只是信口胡说,并没有真要领功的意思,毕竟就算没有她,也会有原宗主按照剧情助他觉醒灵根,还不会像她一样拖拖拉拉,纠缠了二十年都没成功。
可胡说着胡说着,连她自己都觉得有道理了:“你对我也许没有那么深的爱意,只是感激我,将我当做恩人,被恩人背叛的打击太重,你又生出了恨意,感激与恨交织,就让你误以为是爱,但其实……”
话没说完,耳边传来刺棱一声破风响,下一秒卷云剑的剑尖指向了她的喉咙,与她的脖颈只有一寸之遥。
只要她往前伸一下脑袋,让剑尖划破皮肤,便等于又成功一次。段惜心跳加速,试图往前挪……往前挪……大爷的这该死的保护禁制!
发现自己连伸头都做不到后,她认命地放弃了,抬头看向持剑的谢道卿:“开个玩笑而已,别这么严肃嘛。”
谢道卿面无表情。
“我错了,不该怀疑你对我的心意。”段惜一脸真诚地道歉。不真诚不行了,本人意志想伸脖子,体内禁制逼她往后退,她现在感觉好像有两股力量朝相反方向挤她的头,脑壳随时有挤烂的风险。
谢道卿听了道歉,才将剑收回,继续轻轻擦拭。
段惜的脖子恢复自由,轻呼一口气后懒散地趴在桌子上:“一把低阶灵剑而已,这么认真地擦干嘛,太给它脸了。”
卷云剑顿时发出幽幽冷光。
段惜冷笑一声:“还敢犟嘴?忘了谁才是你主子了?”
卷云剑瞬间老实。
“卖主求荣的东西。”段惜嘟囔一句。
谢道卿擦完剑,便开始闭上眼睛打坐,留段惜一个人发呆。
最近的生活一直都是这样,谢道卿擦剑,段惜发呆,谢道卿打坐,段惜发呆,谢道卿出去做饭,段惜发呆,然后等他把饭带回来,吃完之后躺到床上。
两人偶尔会做点什么,偶尔也干躺着,日复一日如此这般,段惜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七老八十,跟貌合神离的夫君凑合最后的日子。
转眼又是月圆夜,谢道卿一夜未归,天亮时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暗室。
段惜懒洋洋地倚着枕头,和他对视之后勾起唇角:“过来。”
谢道卿沉默上前,段惜抓住他的衣领,迫使他俯下身来,然后轻轻抵上他的额头。
谢道卿察觉她想做什么,托着她的腰一并躺在床上,正准备开始时,段惜悠悠提了要求:“把锁魂链解了,我要去你的识海,去完你再给我锁上。”
谢道卿停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需要我重复一遍吗?”段惜反问。
她平时随遇而安,做什么都不强求,可一旦想做什么,便一定要做,那是骨子里带的强势与笃定,是谢道卿最喜欢、也最无奈的地方,即便他如今已经大乘修为,成了源清宗的宗主,而段惜只是他的囚徒,他依然无法拒绝。
就像幼时被圈养的小象,细细的锁链轻易便能困住它,可等到它长大之后,哪怕扯断锁链轻而易举,也不会再动那个心思,顺从地臣服于纤细的链子。
“你会疼。”他沉声道。
段惜笑了笑,在他唇边亲了一下:“快点。”
谢道卿沉默许久,到底还是抚上她的脚踝,轻轻拉到了自己腰侧,然后灵力一输解开链子。
充盈的灵力迸射而出,段惜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提醒:“你别反抗,老实点。”
说着,便进了他的识海。
依然是刀山火海、脓血溪流,而且比之前更严重了。段惜进入之后皱紧了眉头,凝神静气灌入自己的灵力。
他的识海太过庞大,段惜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也只是勉强为这里降了温,而降下的温度不会持续太久,便会恢复如初。
段惜抽回神识,呼吸不稳地看向谢道卿:“你的情况,似乎比我想的更加严重。”
谢道卿眼底隐隐带着一丝餍足,闻言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段惜扯了一下唇角:“真怀疑下个月圆之夜,你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如果他出事了,谁还能代替他给出剩下的十五剑,她这辈子是不是都没办法离开这里了?她倏然生出一股危机感。
“你真的得赶紧想办法飞升才行,或者再找找别的法子,看能不能克制业火填补神魂。”她一脸严肃。
谢道卿面色平静,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看那个表情就感觉没听进去。段惜啧了一声,正要再说什么,脚踝上便多了一条链子。
段惜踢了踢脚:“我若想走,你是留不住我的。”
谢道卿充耳不闻。
段惜叹了声气,没有再说话了。
月圆之夜结束,日子又跟之前一样了。
段惜之前就发誓,不管这次能不能回去,骗身骗心的事是一点也不能做了,更不想再重蹈覆辙伤害谢道卿。这样一来,她便彻底陷入了死胡同——
不能骗人,也不能言语刺激他,如今更是连主动求死都不行了,指望他能‘良心发现’主动出手,简直是痴人说梦。
想打破现在的僵局,就势必要从死胡同里走出来,而从死胡同走出的第一步,就是先从这间暗室走出去。
她必须得离开源清宗了。
段惜看向脚踝上的锁魂链,若有所思地想了些什么。
转眼便是两日后。
一大早,谢道卿像平时一样准备离开暗室、处理宗门事宜。
段惜懒洋洋地倚在床上,看他穿戴整齐之后起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她时不时就这样主动,哪怕对他没有半点爱意。谢道卿已经习惯,只是开口询问:“要我带什么?”
“不提条件就不能亲了吗?”段惜扬了扬唇角,“快去吧。”
谢道卿定定看了她片刻,最后转身离去。
他走后不久,段惜表情渐渐淡了,闭上眼睛咬破手指,抹黑在心口画了什么,又将破了的手指仔细藏起来。
一刻钟之后,北辰星出现在暗室之中。
“这便是他关你的地方?”他挑剔地勾起唇角,华丽的衣袍与这里格格不入,“未免也太寒酸了,难怪留不住你。”
“少废话,他很快就会回来,赶紧走吧。”段惜催促。
北辰星扬眉:“怎么舍得走了?”
“留下也没用了,不如出去想想法子。”段惜随口道。
北辰星眯了眯眼睛:“想什么法子?我怎么觉着你重生一回,似乎有了许多秘密?”
“等出去再与你说。”段惜敷衍。
北辰星嗤了一声,竟直接坐下了:“段芸,哄小孩呢?我再不知道你什么德行?真等出去了,你还会透露半个字?快说,为何重生之后一直留在源清宗?那日你在包枣糕的手帕上留下神识,要我几日后攻打源清宗,还不准伤你宗门弟子,我当你是打算趁乱逃走,结果你反倒安安心心做了谢道卿的阶下囚。”
“还有前几日,你叫我来毁了上清苑却不跟我走,害我白白浪费精力不说,还被源清宗反攻一次,简直颜面尽失……”
“源清宗还反攻了?”段惜惊呼一声,“我竟不知道。”
“你又知道什么?整日在这破地方吃了睡睡了吃,想来日子很有滋味吧?”北辰星提起此事,便忍不住想敲她,又觉得手指敲没什么气势,于是从怀中掏出折扇,直接敲在了她的脑袋上。
段惜不满地揉揉脑袋:“老东西,你能不能别动手动脚?”
“我老?你又能年轻到哪去,今年少说也一百多岁了吧?”北辰星轻嗤。
段惜叹了声气:“反攻一事算我对不起你,这几次害你劳心劳力,我也自会补偿,至于我为什么这么做……行吧我承认,我对他旧情难忘,想回来试试,可他对我一直心存戒心,不肯接受我,我没办法了,才会叫你来捣乱,想借此表表忠心。”
“怎么表忠心?”北辰星又问。
段惜:“……这种夫妻间的事,你就别打探了吧,跟个长舌公似的。”
“哟,现在是夫妻了啊,原来夫妻之道,就是将其中一个关在暗室里,我倒是见识短了。”北辰星啧了一声。
“我的哥诶,求你了,咱赶紧走行吗!”段惜都快暴躁了。
北辰星见她真急了,才朝她伸出手,段惜立刻抓住了他的袖子。
“不如先把锁魂链弄断?”他提议。
“不必,这里头有他的灵力,贸然弄断会被发现,离开之后再弄吧。”段惜忙道。上清苑有通往外界的密道,一切结界与阵法都对其无用,是每代宗主口口相传的秘密,谢道卿是非自然模式继位,自然不知道那个地方,北辰星便是从密道来的。
北辰星扯了一下唇角:“当初早就该跟我走,不知道你在瞎折腾什么。”
……也不算瞎折腾,毕竟现在只剩十五剑了。段惜想到什么,又将桌子上的窥天镜揣进怀中,想了想后又留了一行字在桌子上。
北辰星看得无语:“真这么舍不得,你留下得了。”
“我倒是想,可留下什么都做不了,只有死路一条。”段惜冷笑。
北辰星脸色一变:“他要杀你?”
“我怕他死!”段惜白了他一眼,抓着他的胳膊催促离开。
北辰星这才放松下来,带着她转眼消失在暗室中。
宗门内,谢道卿若有所感,表情逐渐凝重,正在商议昆仑秘境的几位长老面面相觑,正思考自己哪里惹着宗主时,谢道卿突然微微一愣,径直朝上清苑冲去。
谢千羽看着他走的方向,心下一沉也跟着追去,可惜到了门口便被结界拦下了。
谢道卿表情阴鸷地回到暗室,已然人去楼空,连桌上的窥天镜都没了。
他指尖颤抖,瞳孔隐隐泛红,识海内的脓血溪流像滚水一般冒泡。几乎要被黑暗的情绪吞噬时,他倏然看到桌上的一行字——
“那个……别生气,有缘再见。”
并非不告而别,谢道卿略微冷静了些,恨意却无法自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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