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吴太后的双眼。
吴太后沉默片刻之后,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却仿若石破天惊:“是哀家强命苏武这样做的。”
刘贤猛地瞪圆双眼,满面不可置信之色。
“母后,你……你怎么可以……”
“如今尘埃落定,哀家不会继续瞒着你。之所以要动谷梁,一方面是为你父皇报仇,另一方面也是为你将来的布局扫清障碍。你莫要忘记,谷梁今年才五十五岁,且一身高深莫测的武道修为,有王平章这个前车之鉴,谁也说不准他还能维持多久的健朗之态。他如果不主动请辞,你难道能强行罢免他的左军机一职?”
面对吴太后这个极其犀利的问题,刘贤不禁语塞。
吴太后轻声道:“哀家知道你本性纯善,不愿做这些下作勾当,但朝堂之上一家独大不是好事,眼下如果不处置,等将来谷裴二人登高一呼应者如云时,你这个皇位还能坐得安稳?”
刘贤低下了头。
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见识浅薄的鲁王,登基一年之后如何还不明白朝堂上的波诡云谲?
吴太后却没有给他冷静思考的机会,又道:“哀家让范余做了一件事,等你加封裴越为亲王之后,他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杀死裴戎。裴越还是大梁的臣子,并且他曾经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坚决否认自己身世的流言,那么他就要遵循忠孝之道。”
刘贤已然彻底失语,脑海中一片混沌。
吴太后继续说道:“如今西南两面局势稳定,朝廷短期内不宜对西吴动兵,毕竟将南境纳入疆域才是最重要的大事。于裴越而言,王爵在身也不算天家亏待他,只要他不生出反心,即便宗室之人见到他也要以礼相待。于你而言,谷梁肯定无法继续执掌西府,裴越又有二十七个月的丁忧之期,这段时间足够你完全掌控朝堂。”
刘贤满面苦涩地道:“母后,你可知道如果没有裴越和谷梁,大梁或有倾覆之忧。他们在前线呕心沥血,天家却……却……”
他终究是纯孝之人,后面那些话实在难以出口。
吴太后漠然地道:“过河拆桥?忘恩负义?这些并不重要。倘若谷梁不是裴越的岳丈,哀家自然可以容忍他继续掌权。哀家知道你心里有很多埋怨,因为哀家不曾顾及你父皇的遗愿。或许在你看来,你父皇没有在大行前处死谷梁,是为了国朝大局考虑,哀家如今这样做似乎是亲手毁掉他留下的大好局面。”
刘贤痛苦地道:“母后,儿臣不曾这般想过。”
吴太后寒声道:“大好局面……你父皇堪称千古一帝,但他终究无法预料到后面的境况。他不知道西吴和南周联手攻梁,也不知道萧瑾不堪大用损兵折将,更不知道如今谷梁和裴越掌握了大梁过半锐卒,而你手中只有禁军和京都守备师!”
刘贤猛地抬起头,眼中泛起震惊的神色。
吴太后面露倦色,哀声道:“贤儿,你到底明不明白哀家在说什么?如果不及时出手扭转这个局面,那便不是裴越有没有反心的问题,而是将来你能不能坐稳皇位全看他的心情!”
她自嘲地笑着,摇头道:“哀家曾经对你父皇说过,要为他、为你、为你们刘家守好这天下,但如果你自己都不愿珍惜,哀家又能如何?”
刘贤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面上的犹豫、迟疑和愧疚渐渐褪去,唯余肃然之色。
他起身行礼道:“母后,儿臣明白了。”
吴太后有些欣慰又有些伤感,这是每一个成熟的帝王都必须经历的过程,或许将来刘贤不会再像以前那般简单又纯粹,但这就是他身为先皇之子必须承受的命运。
望着刘贤高大的身躯,她郑重地说道:“哀家知道你很看重和裴越的情义,但你是君他是臣,假如你想长久地维系这样的关系,必须明白君臣之间的界线和分别,所以哀家希望在他丁忧之后,你能真正将江山握在手里。若是你做不到这一点,君臣相谐便是镜花水月,你们迟早都会反目成仇。”
刘贤沉默许久,躬身一礼道:“儿臣谨记母后教诲,便依母后的安排行事。”
再起身时,他脸上已经恢复平静,目光中一片冰寒。
仿若当年的开平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