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平帝眉头皱起,他当然能听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四皇子撩起衣摆,毕恭毕敬地在开平帝面前跪下,眼中带着崇敬之色,坚定又热切地说道:“儿臣费尽心机做这些事,只是希望父皇能看到,儿臣比大哥和二哥更强,更适合那个位置!”
听到这句毫不掩饰的话语,裴越不禁诧异地看着刘赞。
他与刘赞认识的时间不久,但是对方给他的印象并不好。当初在闲云庄中,此人表面上看着和善,实则处处都在挖坑,譬如刻意加剧他和平阳公主乃至于大皇子之间的矛盾。如今看来,刘赞这样做的目的显然是为了后面的刺杀案做铺垫。
换而言之,当时刘赞将他请到湖心亭,本就是为平阳公主欺凌裴宁创造条件,否则时机不会那般巧合。如果不是利用这个机会让他和平阳公主发生冲突,正常来说两人压根不会有交集。没有这个先决条件,后面宁丰致也就无法利用平阳公主拖大皇子下水。
方才刘赞夸裴越精于算计,实际上他自己才是那个习惯躲在暗处编制阴谋的人。
基于此,裴越对他没有半点好感,若非想要趁热打铁在开平帝心中塑造一个大忠臣的形象,他断然不会劝开平帝放刘赞一马。
然而此时听着刘赞直白的话语,裴越心中思绪无比复杂。
开平帝所受的震动比他更深。
他缓缓起身绕过御案来到刘赞身前,沉声问道:“你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向朕证明你的能力?”
刘赞看起来很平静,但是目光中隐有亢奋之色,点头道:“儿臣并未想过伤害两位皇兄,可是父皇也看到了,他们毫无机变之能,如何能替父皇守护这万里山河?父皇,儿臣只是——”
“够了!”
开平帝一声断喝,随即断然道:“朕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刘赞一愣,满面不解地看着开平帝,问道:“父皇,儿臣自始至终都掌握着分寸,没有陷两位皇兄于死地。儿臣只是想……只是想父皇能看见儿臣啊!”
开平帝一字字道:“若是让你登基大宝,你的那些兄弟一个都活不下来。”
他转身迈步。
刘赞死死地盯着开平帝的背影,颤声道:“我不服!”
开平帝没有理会,朝着御案走去。
刘赞只觉得所有的希望幻化成绝望,他双手死死攥紧成拳,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朝着开平帝的背影吼道:“父可为,子不能为?!”
裴越蓦然一惊,立刻朝刘赞走了过去。
然而开平帝比他更快,这位年近五旬的帝王宛若一头被刺伤的老虎,转身快步上前,一脚踹在刘赞的肩头,厉声道:“逆子!”
刘赞被踹倒在地,随后挣扎着爬起来,双眼已然泛红。
裴越停下脚步,看着这对毫无情分可言却又极其相似的父子,一时间百感交集。
开平帝抬手指着刘赞,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良久之后只说出四个字:“不可救药!”
刘赞登时知道事情再无转圜可能,颓然笑了几声,垂着头不再言语。
开平帝道:“来人!”
从右侧帐幔之后出来一个壮年男子,约莫三十岁左右,身材普通相貌平凡。
裴越眼神一凝,看向这个仿佛从阴影中冒出来的男人,然而对方似乎毫无察觉,只是面朝着开平帝的方向。
“将刘赞押回燕王府,清扫王府内外,无旨不得出府!”
“臣遵旨。”
壮年男人拱手应下,然后上前扶起刘赞,搀着他向外走去。
开平帝连亲王之爵都没有剥夺,然而刘赞很清楚等待自己的结局是什么,若是没有意外的话,或许会一辈子圈禁在那座富丽堂皇的王府之中。他没有挣扎抗拒,也没有啜泣求饶,十分平静地任由壮年男子将自己架出去。
在离开御书房的那一刻,刘赞蓦然回头,望着那个记忆中很模糊然而又很清晰的父皇,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似嘲弄,似解脱。
良久之后,裴越拱手行礼道:“陛下,臣——”
开平帝坐在御案之后,望着桌上两叠奏章,木然地问道:“裴越,朕错了吗?”
裴越心想你当年做错的事情有些多,不知是问哪一件?
还没等他开口回答,开平帝冷笑一声,摇摇头坚定地说道:“朕没有错。”
他顿了一顿,缓缓道:“你退下罢。记住,只要替朕管好北营,大梁无人能欺你。”
“是,陛下。”
裴越应道,然后转身离去。
安静的御书房中,开平帝靠在椅背上,看着那个年轻的身影一步步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目光幽深又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