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平帝清清嗓子,开始询问洛庭一些朝政上的问题。
洛庭谈吐清晰,应对自如,无论何时何地何人,只要关系到大梁各地的政务,他都如数家珍一般,而且很快便能提出对策,没有出现过一次卡壳或者停顿。
这是难得一见的场景,尤其是对于裴越来说。
他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君臣对答,心中逐渐明白为何皇帝明明不喜欢洛庭的脾气,却始终离不开他,反而一步步将他擢升到如今这个位置。再想到那些同样刚直却蹉跎多年的御史,譬如已成亡魂的柳真,裴越愈发认识到提升能力的重要性。
时间飞速流走,裴越没有丁点的不耐烦,几近听到入迷,刚开始那丝因为自己站着的不适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过了多久,君臣对答终于告一段落。
开平帝拿起桌上的白玉盏,抿了一口清茶,目光转向裴越,打量片刻之后说道:“裴越。”
“臣在。”
“朕对你寄予厚望,此番出京需尽心尽力。”
“臣不会懈怠。”
“朕命你为钦差副使,专司营造矿场并铺设售卖渠道诸事。”
“臣——”
裴越霍然抬头,满面惊讶神情,此刻他直视开平帝的动作无疑有些大胆,或者说无礼。
站在开平帝身旁的内监微微皱眉。
开平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少年的眼睛,心中并未动怒。虽然对他来说,裴越的出现包括他身上的爵位只是随手放置的一颗棋子,但经过上次朝会上的风波,他忽然觉得这颗棋子可以再动一动,说不定就能牵连起许多有趣的故事。
洛庭淡淡道:“这是陛下的恩典,你还愣着做什么?”
裴越连忙垂首,拱手道:“臣谢过陛下恩典。”
开平帝微笑道:“你是朕提拔上来的少年武勋,将来还有大用处,自然不能让你去文官队伍里厮混,免得浪费你这身胆气。钦差副使之职不过是便于你做事,离开京都之后没人照拂,想来你还需要一些臂助才能无畏风雨。”
洛庭神色略显凝重。
裴越虽然聪明,但这毕竟是第一次正面与皇帝接触,心中有些紧张,脑子自然没有平时转得快,一时间想不通这番话的深意。
开平帝倒也没有在言辞上为难他,温和地说道:“朕欲在禁军之外另设一卫,名为藏锋,准备由你领着。钦差出行必有军士护卫,如此也不算破坏规矩。”
一卫?指挥使?
裴越彻底愣住。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大梁军制一卫是一万两千余人。
皇帝这是没睡醒还是吃错药了?
洛庭无法再沉默,不论皇帝在想什么,这个决定都太过荒谬,一旦昭告天下必然会引来百官反对,就连那些去裴越府上恭贺过的勋贵都会跳脚。
“陛下,此举——”
然而洛庭只是刚开口便被开平帝打断,他不容置疑地说道:“洛执政,军国大事绝非儿戏,朕岂能不知?朕说让他领着,不是现在而是将来。裴越,这件差事若办得好,藏锋卫指挥使的位置便给你留着。若是办不好,莫说这个指挥使,你身上的爵位也会收回来,听清楚了吗?”
裴越心里直想骂娘,皇帝这脸翻得也太快了吧?
只可惜形势比人强,他只能低头应下。
开平帝又道:“不过朕说出去的话岂能收回?你可以去京营挑选五百军士,编成一都,暂且任个游击,随你出京办事。”
这是打一巴掌给个枣。
裴越强行平静心神,不让自己的表情出现太大的变化,行礼道:“臣领旨谢恩。”
开平帝微微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道:“退下罢,细务上多跟洛庭请教,有他指点你几句,胜过你在心中苦思数十日。”
“是。”
裴越随洛庭离开两仪殿,在外面被冷风一吹,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被汗浸透。
回忆方才的对话,裴越隐隐觉得皇帝好像知道什么,很多话似乎别有所指。
洛庭注意到他凝重的脸色,出言宽慰道:“不必担心,京中有我。”
裴越感激地笑笑,心中却无法轻松。
他终于确认一件事,皇帝真不是普通人。
或者说,能坐上那个位置便不是寻常意义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