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灯火通明,郡君府邸同样灯火通明。
亭台水榭掩映在重重花木、山水廊桥之中,婉约多姿的风景中抬出一座峻厚的翠云楼。
焦躁不安的准姑爷程生在翠云楼中踱着步,脸上带着煎熬,始终无法静心坐下来。
“程生,你且安坐便是。”
翠云楼的观景台上,遮着面纱的少女把玩着手中的圆润可爱的狐丹,言语之中都带着欢切的喜意。
程生立定脚跟,道:“雪慧……姑娘,已经这么晚了,还没有消息过来,我实在担心。”
雪慧是郡君的小女儿,当日郡君寿诞,邀请了濠州所有富贵人家的适龄男子前来。
除了过寿之外,也是为了给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寻一个夫婿。
雪慧在众人之中选中了程生,当然不是因为与程生情投意合,亦或是程生乃青年翘楚,而是因为程生手中有一件她无法拒绝的宝物。
雪慧姑娘从不以真容示人,每次出现都带着面纱,皆因她容貌有缺。
数年前,郡君曾遭遇一次意外,关键时刻是雪慧姑娘挺身而出,为郡君挡下了一难,却也因此损伤了容貌。
在濠州,也人人称颂雪慧姑娘的至孝之名。
郡君对这个女儿多有亏欠,对她也百般宠爱。
程生这样的中人之姿,程家这样的骤然发迹的家世,其实并不被郡君看在眼里,更不是雪慧的最佳选择。
但程生偏偏有一件母女俩无法拒绝的珍宝,一个让所有女子都要疯狂的驻颜圣物——那就是精修紫仙法的狐仙腹中之丹,也称之为媚珠。
媚珠可以让人无盐丑妇变得美如天仙,当然可以恢复残缺的面容。得此一丸,便能得一世的宠爱,令夫妻琴瑟合鸣。
程生先是献上了灵狐之裘贺寿,便把所有寿礼都比了下去,又将媚珠作为聘礼,以此求娶雪慧姑娘。
纵然知道这灵狐之裘和媚珠上有着后患,他们还是选中了程生。
这一切原本都是程生预料之中的事情,他本应以媚珠迎娶美妇,得到郡君的支持,把程家变成濠州三世不移乃是十世不移名门望族。
原本这媚珠带给郡君和雪慧姑娘姑娘的,应该是巨大的恩义,可以化解郡君和雪慧姑娘一辈子的心结,这样的恩情,足以让雪慧姑娘在他面前低下头来,让他在婚后占据主动权。
但现在他却只能躲在翠云楼,不断消耗着郡君的情分,也消耗着对雪慧姑娘的恩义。
不应该是这样的,凭什么一群狐狸,就能招来巨大的祸患?
这种对一切都失去控制,打乱了所有计划的混乱感让程生坐立难安,甚至让他难以静下心来应付雪慧姑娘。
雪慧姑娘将媚珠握紧,笑道:“你是不知道姑母的厉害,才会有这样的担忧。姑母神通广大,和真正的神仙都有交情,有她在,你不会有事的。”
程生勉强定下心来,问道:“魏法师已经是我见过的少有的得道高人,姑母竟然比他还厉害,可以在神仙中往来?”
雪慧姑娘道:“姑母的事情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除了逢年过节,她也很少与我们往来。听父亲提起过,姑母以前曾远嫁北海,但后来夫家遭难,姑母也没有了音讯。很多年以后,姑母才又找回来,那个时候,姑母就已经是神仙中人了。”
“竟然是这样的奇遇。”程生赞叹道:“想必是姑母被神仙引渡而去了。”
“我们都这样猜测,我以前还问过姑母,但是姑母只是笑,也不肯跟我说。”
“那我心中就没有疑虑了。”
雪慧姑娘道:“而且魏法师本领高强,想来足以应付后患了。再不济,也还有李代桃僵的法子。程生且安心便是,夜色已深,我先回去了。”
程生便起身躬身行礼:“打搅雪慧姑娘了。”
雪慧姑娘只是笑笑,便要转身向楼外走去。
但谁知才转过头,就听到身后扑通一声,紧接着就听到婢女和程生随侍的惊叫声。
“少爷!”
雪慧姑娘回头去看,只见程生扑倒在地,失去神智,浑身抽搐,躯体反弓而起,极为瘆人。
程生的随侍上去按住程生,但才摸上程生的身体,便也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捂着耳朵哀嚎不止。
雪慧虽惊不乱,道:“快去请姑母!”
婢女急匆匆去了,但不等她下楼,姑母就已经到了。
这是个十分美丽的妇人,两鬓抱面,华胜簪髻,衣如轻云,行如扶风。
“不必请了,我已经到了。”
“姑母,程生出事了!”
姑母走到近前就吃了一惊,道:“好厉害的手段,李代桃僵的手段也被他看穿了。”
“姑母,这可怎么办?”
姑母道:“莫慌,这是厌胜诅咒。我以程生生辰八字和血施展李代桃僵,被他识破了,借着程生的生辰八字反咒回来。”
“厌胜之术,取的是压而胜之之意。若是碰到更强的,反而要被压。我知道是谁在动手,他不过野狐一个,待我请天狐助阵,自然令他退却。”
姑母旋即作法,提笔作符,念动真言,焚香请圣,喝道:“请天狐降世,降此狐妖!”
俄顷,狂风大作。
一道白光落在翠云楼中,照在程生身上,白光上显出一个须发皆白的灵神幻影,他看了一眼程生,便怒道:“大胆狐魔,竟然以邪法害人!”
说话间,这天狐的幻影散去,化作一道仙气,从程生鼻窍中钻了进去,与这压胜之法纠缠在一起。
一触碰这压胜之法,天狐便趁机追凶,须臾间,面前便放出光来,显化出一片汪洋大海。
大海之上,有一轮巨大的明月,明月幽照,照在一只顶天立地、高逾万丈的狐面神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