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户农人给两人安排的房间简陋倒还好,主要时一张竹床吱吱呀呀,稍有动静便会被隔壁听到。在这家农户歇息,必得十分安静才能不惊扰隔壁人家。
徐清圆面对外人时和颜悦色轻声细语,十分有闺秀之风;关上门面对她自己夫君,她虽然不说什么,唇儿却微撅,眼儿含怨,也不和晏倾说话……对他的不满,显然记恨到现在。
晏倾试图与她说话,找问题询问她,她只闷声不答。
洗漱后铺好床褥,徐清圆上床翻身朝内,依然不和他说话。
他只好俯身帮她盖好被子,握住她露出的皓腕放回被内。徐清圆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脱衣声,不久之后,烛火熄灭,身下的竹床轻轻“吱呀”了一下,晏倾身上独有的苦药气息拂了过来,他睡在了她身后。
徐清圆仍睁眼盯着窗内斑驳的墙面。
从昨夜折腾到今夜,跟着他风餐露宿昼夜不停,她娇弱的身子骨已经有些吃不消,然而她此时却没什么睡意。
非但没睡意,心中还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带着一股怨气——
她少时哪里不好了,让他那么嫌弃?
她在梦中与少年太子羡那么好,她以为现实中太子羡也必然像梦中那样喜爱她。她和他原本有机会成为一对让人欣羡的青梅竹马。
晏倾的沉默和回避打破了她的幻想。
可是因为这样小事,与晏郎君置气吵嘴……是不是很可笑,很荒唐?
晏倾在身后轻声:“露珠妹妹,你睡了吗?”
徐清圆心事起伏不定,却打定主意不理他。
晏倾伸手,钻入她被褥内。她受到惊吓,盯着墙壁的眼眸瞠大,身子微微僵硬,以为他如何大胆。他那么大胆,她要不要躲……徐清圆纠结着没有想清楚,晏倾微凉的手只是搭在了她手腕上,并没有其他奇怪动作。
晏倾:“你脉搏跳得这么快,这么乱,筋脉还有些堵塞,气血不畅……莫不是下午的事,你气到现在?”
他不擅观察人的情绪,便像推理案件一样,靠证据来推测。
背对他而睡的女郎仍不搭理他,晏倾想一想,温声:“你有什么心事要与我明说,你忘了我告诉你的话了吗?你若让我猜,我是猜不出来的。你明知我是一个病人,便不应拿我的弱点来试探我,取笑我。”
她身子有些不安地动了动,有回身的倾向,却仍没转过身来。
晏倾便再叹气,失落地收回手:“我真是不好,竟然不能让露珠妹妹倾吐心事,不能让妹妹面对我时自在真实些。想来妹妹的娇憨可爱不是面对我的,只有岳父大人能让你交心……”
他知道自己是在利用她对自己的怜意,知道他每每自弃,徐清圆就会着急辩驳……她好像比谁都更喜欢晏清雨。
果然,这一次也一样。
晏倾失落的自言自语没有说完,那背对着他的女郎就急急拧身来面朝他。她还抓住了他的手腕,咬唇气:“你是故意的吧?”
黑暗中,青年没有回答,徐清圆昏昏中,感觉到一个清凉的柔软的吻落在她额上。
她伸手捂额,在幽暗中睁大眼睛。他的气息这样近,这样凉……他无声的求饶让她心登时软成一团。
徐清圆抿抿唇,掀开被角,钻入了他怀中。
竹床“吱呀”了两声。
隔壁的夫妻重重咳嗽了两声。
徐清圆和晏倾顿时呼吸紧绷,面颊生热。她埋在他怀中,一点儿不敢动,腰肢被他轻揽着。
郎君的手掌托着她腰身,因她中衣凌乱向下滑落,他手指搭在了她臀上。
但二人屏息凝神,谁也不敢乱动去调整姿势。
半晌,隔壁没有声音了,徐清圆才轻轻松口气。
她伸指戳向前,指尖碰到他微凉的胸前肌肤。他僵硬一下似要躲,但想到竹床会发出的声音,便硬生生抗住了。
晏倾耳热心乱,温香软玉扰他心怀,他思绪受欲所引有些凌乱时,耳边听到徐清圆闷闷的轻声指责:
“不错,我是生你的气,从下午时气到现在,气得我心口直疼。”
晏倾唇动了动,搭在她臀上的手指颤了颤,他半晌后,勉强定好情绪,低声问她:“你到底气什么?”
徐清圆:“为什么太子羡就不会娶我?”
晏倾怔。
他十分不解:“那个重要吗?我们不是已经是夫妻了吗,你为何斤斤计较于此?”
徐清圆:“哼!”
她委屈哒哒:“这世上还没有人如你这样嫌恶我。”
晏倾怔愣一下,解释:“我没有嫌弃你,更没有憎恶你。我对你、对你……一向是觉得你很好的。我只是说少年时我们不适合在一起,并不是说太子羡那时候就憎恶你。”
徐清圆:“那便是喜欢?”
晏倾无奈:“……你要一个患呆病的人怎么证明喜欢呢?你觉得我那时懂什么叫喜欢吗?”
徐清圆睫毛一颤,张张口,想说自己梦中如何如何。但话到口边她闭嘴,她迟钝地想那是她的梦,既不是晏倾的梦,也不是太子羡的梦。
徐清圆闷闷道:“为什么不喜欢我呢?我十一岁就与你相识,我常常坐在屏风后等我爹等我娘,我还读书给你听。你虽然没有说过话,但我以为你是朋友。宋明河说皇后娘娘替你跟我爹说过……”
晏倾恍惚。
他想到了当年母后向自己询问对徐清圆的看法,想到夜宴上太傅的严词拒绝,想到太傅为了躲他差点把徐清圆随便嫁出去……
若是徐固为了躲过太子,急着把年少的女儿嫁出去,会把女儿嫁给谁呢?
是韦浮吗?
韦家洛阳大世家,皇室不敢得罪。韦兰亭与卫清无交好,徐固教太傅读过两日书……若非当年大雨中,他不顾病体出宫去找太傅,告知太傅自己绝不会夺人所好,逼迫他们,是不是露珠儿就会成为别人的妻子呢?
韦浮……真是让他心里不痛快。
静室中,晏倾抱徐清圆的力道加重。他低头,似叹了口气,气息拂在她颈间,换她酥酥麻麻地发痒泛酸,心如鼓擂。
徐清圆伸手在幽暗上摸上晏倾的唇角,她娇声:“你在笑,笑什么呢?”
晏倾:“唔,我突然觉得自己运气很好。许多事我做错了,但是似乎在面对你的事情上,我稀里糊涂中,每一次都做了最正确的选择。正是我一次次的正确选择,我们才能有今日缘分。”
徐清圆好奇:“怎么说?”
晏倾自然不想说,徐清圆哼一声,慢慢要从他怀中退出。竹床再一次发出的“吱呀”声没有惊到晏倾,徐清圆捂着脸泫然欲泣的哭声倒叫晏倾心慌。
她哽咽两声,晏倾忙倾身重新将她抱入怀:“妹妹?”
晏倾:“妹妹不要哭。怎么了?”
他低头想看她,手来抚她的脸。她正捂着脸装哭,哪里肯让他发现真相。
夫妻二人气息急促,徐清圆跟晏倾别着劲,心中羞愧自己真不是好人,为了对付晏郎君,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出了……可她一边自唾,一边呜咽两声,在他怀里抖了抖,好似哭得十分伤心一样。
晏倾心乱无比。
他本就不太能判断出旁人情绪,徐清圆的哭泣更让他失去平日的聪敏。他哄她半晌她不听,好像还越哭越伤心,他起身要去点烛火她也不肯,缠着他手脚只是伤心。
晏倾认输了。
晏倾:“好了好了,我都告诉你,你莫掉眼泪了。”
徐清圆呜咽声顿时停了,嘀咕:“你傻不傻?”
晏倾:“……?”
她只嘀咕了这么一句,没等他回过神,怀里女郎便安然十分地催促他:“你快说,当年你求娶我,我爹不答应,是怎么回事?你刚才又在笑什么?你哪里说错了,我可不傻,我就、就……再被你欺负哭了。”
晏倾回神:“你莫不是故意消遣我?”
但他对她向来宽和,只这么无奈说了一句,便搂着她,絮絮地说当年那段事。他本不想说自己冒雨出宫,本不想说自己被激得病重,可是徐清圆何其伶俐,她追问两句,他就说了实话。
他还告诉她,若是她早早嫁人的话,她嫁的人很可能是韦浮。
徐清圆若有所思。
说完这些的晏倾静等着,怀里女郎却没有对此发表意见。他撑了半晌,还是没忍住,想问她:“我说你很可能嫁给韦郎君……你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徐清圆眨眨眼。
她乖巧:“我有什么想法呢?你也说我当年年少,我怎样不都是我爹安排张罗吗?我哪里有意见?何况韦郎君……在当年的我眼中,应当也是如意郎君吧。”
晏倾沉默不语。
徐清圆忍笑。
她一本正经:“是谁前段时间与我吵架时,说我即使和韦郎君在一起,他也不吃醋,不在意?是谁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家夫人被人喜欢被人多盯着看两眼,他与有荣焉并不别扭?”
晏倾:“……”
他慢慢道:“我是那么说的吗?你这样记仇吗?”
徐清圆:“对呀,我十分记仇,我把你的账都记得一清二楚,等我想起来就跟你翻账……你好好琢磨你以前有没有欺负过我吧,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