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圆拉不下脸,又见他掩饰不住的疲色满满,便不好意思和他继续争下去。
左右他不想在此时和她吵二人的事,徐清圆便郁郁寡欢地出门。临去前,她忍不住望他一眼,心中怅然他如今待自己的冷淡。
也许在晏倾眼中,自己真的十分过分。
他这样脾性好的人,都不如以前那样待她温声细语。
徐清圆郁郁回到暮明姝那里,暮明姝瞥了她好几眼,她只捏着一根簪子在手中把玩,心事重重。暮明姝便觉得有趣:自从晏倾到来,徐妹妹的魂儿都飞没了。
既然如此,暮明姝便不再为这对新婚夫妻担心。
晚上将军办的夜宴,算是宾主尽欢。云延王子出席,看到韦浮和林雨若时,诧异了一下。但是云延看到晏倾,眼中的笑意就多些,放松了很多。
李固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几个年轻人。
只有那个叫“若若”的小娘子看着单纯好欺,其余人,无论是公主这边,还是以商人自居的新客,说话都在不动声色地打着哑谜。李固试图打探,却不能从聪明人的嘴里听出消息。
李固又观察徐清圆和晏倾,实在看不出什么,而他已经快被云延的灌酒弄得烦得不得了。
李固找了借口出席,将席面让给那几人。将军这边的人刚撤退,云延便倏地起身,贴在毡帘上。他鬼魅一般的动作将闷头吃菜的林雨若惊得咳嗽,其他人则都冷静非常。
云延听了外头动静半晌,回头对堂中几人笑道:“我的人寻借口把将军那边监察的将士弄走吃酒了,短期内应该没有人会折返,偷听到我们对话。我看那李固也是个不想惹事的,想来应该把人撤得很干净。咱们就抓紧时间说话吧。”
韦浮和晏倾都没什么反应,暮明姝则晃着酒樽,慢吞吞道:“夫君费这么大功夫挟持徐妹妹,把韦府君和晏少卿都弄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但夫君的理由若是让我不能信服的话……”
公主目光轻飘飘,看似没什么力度,云延则胸口隐隐闷痛,似能感觉到她直接当胸踹来的一脚。
他入座后,两手肘抵桌撑着下巴,非常诚恳地看着诸位:“不知几位如何想我父王?”
韦浮目光微微晃一下,客气道:“莫遮王是西域王者,眼光毒辣格局深远,以和止战,与我大魏建立长久盟约,便于两国各自发展。如此胸襟,我等一向是敬佩的。”
云延笑一下,他慢慢说:“徐固……徐大儒身在西域,你们基本都是确定的对吧?”
徐清圆睫毛轻轻一颤,努力维持着镇定,不被云延牵着走。
晏倾落在案前的余光微微抬,看了徐清圆一眼。其他人则没有说话。
烛火摇晃,将南蛮王子的面容映得魅惑模糊:“我不瞒诸位,我身上有一个我父王交代的任务,他让我带回徐娘子。将徐娘子带回南蛮做什么,诸位随便猜,身为南蛮王子,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么多。”
徐清圆声音轻柔,终于抬了眼:“但是王子中途反悔了。”
韦浮眼皮低垂,唇角似噙着一抹笑:“王子中途反悔,不怕莫遮王生气哦?我猜,一定是有其他利益,让王子觉得足以应付莫遮王……或者说,新的利益,未必不如将师……徐娘子带去南蛮。”
林雨若不参与这些聪明人的讨论,她一知半解也听不太懂,便默默当着隐形人。只有韦浮失口的那个“师”,让她心口无名地颤了一下,她却仍是低着头扮演隐形人,不打扰他人。
云延以手盖脸,戏谑:“没办法啊,徐娘子不愿跟我离开大魏,王妃又武艺高强,我这个人不爱强迫人,只好迂回些,找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借口。”
他望向晏倾,问:“少卿可记得,我在长安时,曾说有一个悬了多年的旧案,希望少卿能够调查,翻供?”
晏倾望他片刻,平静陈述:“这便是你要我来甘州的原因。”
徐清圆微妙地瞪了云延一眼,云延当不知,只对着晏倾点头。
说起正事,云延便收了那副轻慢的嘴脸,眸子幽邃起来:“我在长安时的行踪,瞒不过诸位。诸位想必都清楚十分,我经常去茶楼酒肆,听说书传奇,对你们大魏的蜀州科举案,非常感兴趣。”
韦浮颔首,他确实清楚云延没有说谎。前半年,这个案子到他手上时,他就一直很奇怪云延对这个案子这么感兴趣做什么。
韦浮甚至一度怀疑南蛮和蜀州官员有什么私下交易……最终因没有证据而搁置疑问。
云延对晏倾笑:“我感兴趣的不是蜀州科举案,而是晏少卿抽丝剥茧的断案之能。我挟持林娘子时……”
林雨若肩膀颤一下,飞快抬头看云延一眼,云延对她挑眉一笑,她赶紧别头。
云延继续:“我藏在梁园,又和林斯年谈条件,就算不至于环环相扣,也不至于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就暴露。若非晏郎君一针见血迅速锁定我,我南蛮也不至于要出那么多血……
“从这时起,我便对晏少卿生了兴趣。之后半年,晏少卿去了蜀州,办了一个足以震动你们整个官场的大案子。我听着这案子都咂舌,心想若是同样的事发生在南蛮,那群蠢货们根本不可能从奏折里的只言片语就判断出问题不对。
“大魏提防着我,不可能让我知道蜀州科举案的始末。但即使是韦府君之后向天下人公布的真相,就让我断定我需要晏少卿帮我理清一件事。晏少卿擅长从他人的只言片语中找出真相,擅长将沉寂数年不为人知的事实挖出来,我需要晏少卿的这个才能。”
他抱歉地看着晏倾:“所以只能骗晏少卿出长安了。”
徐清圆心中暗沉,睫毛飞烁。刺扎在心头的滋味并不好受。
她虽然猜到了,但云延说出来了,她仍然……心中生恨。
起初她以为云延针对的是自己,便甘愿冒险。可是云延针对的却是晏倾,云延根本不知道晏倾的身体,即使知道了也不在乎……
徐清圆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心事,不开口,只怕自己出口便是哽咽。
高堂满座,晏倾看了徐清圆一眼,他似想说什么,却并不方便。
晏倾只淡声:“蜀州案并非我一人完成的,有人帮我良多。看来王子查得并不清楚。”
云延疑惑:“是么?”
不过世人向来会忽视女子,徐清圆所为从来没有在大魏的邸报上出现过。除了晏倾、张文、风若,还有得到晏倾详细汇报的皇帝,世人都不知道徐清圆在蜀州案中发挥的作用。
即使知道也大约不在意。
云延只看了徐清圆一眼,便以为晏倾只是为他妻子说话。他并不对此说什么,只笑:“这个案子,我只知道一点——天历二十一年到天历二十二年,南国之亡起于甘州,诸位都知道吧?”
韦浮眸子微微一缩。
徐清圆和晏倾都看着云延。
云延说:“南蛮和南国的战争,是导致南国灭亡的直接原因。你们大魏人提起这件事,都一定要咒骂我南蛮,说我们害了南国。即使在我们南蛮,这样想的人,也占大多数。”
韦浮眼中笑如冰霜,说话很轻:“怎么,难道王子要我们推翻这件事?南蛮不是战争发起者,南蛮没有对边关出兵,没有对甘州出兵?难道王子将晏少卿叫来甘州,是要联合新朝大魏,推翻南国灭亡的原因,让晏少卿重新给你一个原因,昭告天下?
“要将南蛮从不义中剥离,要说南国是自取灭亡和你们无关。你们打赢了战争,南国也亡了,太子羡闷死于棺椁,这也才不过过了六年!”
韦浮眼中一直带着笑,声音却越发冷:“才过了六年,你们就要洗清自己的罪孽,给自己书写正义之名,好在名声上占据高位,方便你们一统西域?”
林雨若惊讶地看韦浮,她第一次从韦浮身上看到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
暮明姝看着韦浮半晌,猜出了他在不平什么。
暮明姝便淡声道:“云延,你不要过分。”
云延说:“我知道时间只过了六年,如今活着的大魏人都是经过战乱、从战乱中走出来的。我乍然提起这事,你们都会不平。可是我希望你们冷静下来听我说,我父王也许要的是‘正义之名’,但起码此时坐在这里的我,想要的是真相。我既然提起这事,就说明我几乎确定南蛮纵是有错,也不会是最关键的原因。我们也是受害者。”
云延说很多话,其他人都在压着脾气在听,而徐清圆则在看着晏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