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如蝉翼般散开,只『露』出小小一张泪红未褪尽的脸蛋。
图勒巫师伸替他掖了掖被角,自己却没有躺下来。
只坐在旁边,单按在蓬松柔软的枕边,注视藤条编织的脉络。
荧光石的光不亮,他的脸半隐没在阴影中。
与其说是图勒的首巫,倒不如说是居住在洞『穴』里的怪物——离开密窟后,他渐渐学会,自己伪装成一个人。那个怪物依旧在内心深处。
日复一日,拖着血淋淋的猎物,渡过寒冷刺骨的潭水,冰冷沉默。
他其实可以在一开始,就将石窟收拾好。
可出于某扭曲的念头,他在周围的环境,维持蛮野、阴冷、可怖的情况下,将阿尔兰放到了祭坛上。
他卑鄙地、贪婪地想要阿尔兰接受这个他。
——这个生活在黑暗,形如怪物的他;这个与兽骨、与骷髅、与血淋淋的食物为伴的他。这是他六年的过去,强大神秘的图勒首巫能赢得阿尔兰的依赖喜欢……孤独的怪物少年也想要。
若时再倒回去几年。
图勒巫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会有一个人愿意随他来到这漆黑可怕的地底洞窟——哪怕是习惯蛮野搏杀的图勒族人,对洞窟都满怀畏惧……可东洲奢华靡丽中娇惯大的小少爷,白玉一样的阿尔兰,却真的跟他来了。
不仅来了,还心甘情愿,任由他以自己的血肉为巢。
有那么一瞬,图勒巫师真的想他的阿尔兰直接活生生吞食进腹——他怎么敢这么纵容一个怪物?
让它再也无法忍受一丝一毫与他分离的可能,让它对他的温暖与热忱痴『迷』得病入膏肓。
柔和的荧光下,仇薄灯忽然蹙起眉。
图勒巫师的视线自藤萝移到他脸上。
不知道梦中梦见了什么,仇薄灯习惯『性』蜷起身,细瘦的指缩在脸颊边。图勒巫师掀开被子,侧躺下来,朝他伸出,蜷缩成一团的小少爷在他进被窝后,本能地凑了过来。挪了挪,找到个舒服的位置后。
图勒巫师吻了吻他的眉心。
仇薄灯的脸庞陷进枕头里,无意识地重复:“只是阿洛的……不生了……”
……只能做他一个人的祭品,做一个人的血肉巢『穴』。显然,在睡梦里,小少爷也还记得图勒巫师要他记住的事。
这么乖,图勒巫师却捏了捏他的脸颊,低声指责:
“不乖。”
被欺负得这么狠,到最后居然也还是只会一声一声喊他……不知道明哲保身,不知道让他变得正常点,只知道纵容他,放任他,让他这一刻比上一刻偏激,下一刻比这一刻扭曲。
不乖。
被指责的小少爷已经听不到他说什么了,只是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习惯『性』脸颊贴过来。
……是真的学不乖。图勒巫师想。
将人揽进怀里。
仇薄灯在他的气息中沉沉睡去,梦中只剩下一片永无止境的雪。
………………………………………………
“感觉鹤姐姐要气死了……”
醒来后,仇薄灯趴在藤萝编织起来的巢床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揪枕头里的羽『毛』玩,一边瞅自家胡格措往石壁上刻新的彩绘壁画。
应该是什么开启密洞的天生萨满,必须给后来者留下新传承的传统。以掺了金粉的彩漆绘的叙事画,图勒巫师画得不算复杂——估计是在他眼里,许多事情根本不值得记载,不值得夸耀。
寥寥几笔,灼灼生辉。
还蛮好看的。
小少爷做出评价。
并完出于私心,觉得比东洲那堆士子文人的丹青大作,都好看。
看着看着,仇薄灯忽然差点一下半个枕头的羽『毛』揪出去:“喂!你刻、刻……”刻做什么!
图勒巫师站在石窟的暗影里,侧首看他。
银灰的眼眸隔了远的距离,依旧清晰。
“……刻就刻吧。”
仇薄灯红了耳尖,莫名不敢再看,抱着枕头,翻身自己埋在羽被里。
……也不知道下一个进入密洞的天生萨满,看到最后一副竟然是个中原人会不会一头雾水。这算不算以后万年,都会有人知道……,他有数吧,不会什么不该画的,也画上去了吧?
仇薄灯面上发热,胡『乱』想,听到床帘被掀起的声音。
图勒巫师俯下身。
抽走被祸害得不像样的枕头,将险自己自己闷死的阿尔兰解救出来。仇薄灯犹豫了一下,还是纡尊降贵伸出,做起衣来伸饭来张的半残废。
理所当然的事,他一点儿也不羞愧地想,毕竟都是某人干的好事。
被抱出巢床后,仇薄灯想看一眼,图勒巫师到底刻了什么,又不好意,只好故作不经心,随意打量这个大变样的石窟祭坛。
一眼过去,就看出几分端疑。
“这,”仇薄灯看着重叠好几层,充作地毯的兽皮,迟疑地,“都是荒兽?”
——传闻中,极原最嗜血最暴戾的凶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