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犸奔逃的动静,震得右侧的食盒翻倒在地,滚出一盅凝固的细腻新羊乳。
中原来的小少爷挑剔。
图勒人日常喝的牛羊奶,他一口下去,再好都能吐个干干净净。部族的勇士就没见过他这么娇气的,最后还是他们的首巫大人找到刚下第一次崽的雪山绵羊,专门取那没有沾过腥的新羊乳。
还要守在火边熬开。
熬成细腻雪白、不硬不软的块儿。
游牧民族的扳指,又冷又硬的骨扳指,搅开了白腻的新羊乳。
它们在青金色的铜锅里熬煮,咕噜咕噜地冒出隐秘的水泡,一层一层地泛开细细的白沫。熬成细腻的、嘀嗒的、小少爷拧着眉头,挑剔半天挑不出毛病的块儿。
少年的脖颈骤然绷紧了。
“呜……”
他发出破碎的难堪的呜咽声。
脸庞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篝火边。
恹恹了大半天的小少爷拈着瓷勺,小口小口地吞食——他饿坏了,羊乳沫儿破天荒沾到红润的唇瓣。沉默冷峻的男人俯过身,用带茧的指腹替他拭去。教养良好的世家少爷不好意思地朝他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空气中弥漫着羊乳的芬芳。
香甜。细腻。
怎么……
怎么可以……啊啊啊啊!
猎物的挣扎被雪原的苍鹰残酷地镇压。
有力的指节死死按住瘦削的肩角。
羞耻感、自尊心、中原礼教下的伦理教条、压倒了世家出身的小少爷。
他崩溃地、自欺欺人地、把头埋进交叠的手臂里,咬住毡毯抑制自己的抽噎。
图腾……
扳指上的图腾……古老的雪原部族把自己的象征铸进日常生活中可以接触到的任何事物,以青铜,以白银,以骨玉……是雪原的角鹿,神圣的雪原守护者,它们看似温良,实则好斗,雄鹿会以自己分枝繁复的巨角与所有窥视领地的挑衅者搏斗。
……它们是一群对伴侣独占欲极强的家伙。
仇薄灯的掌心、指骨、指尖满是细腻濡湿的汗水。
雪原巨狼的毛又长又茂密,硬生生被他揪成一缕一缕。
图勒……勃额……扳指铭刻着复杂冗长的专有名词,雪原之神图勒的代行者,至高的部族巫师,冠以伟大的“降落”意象的名字……西洲语系弯曲抽象的文字,经由匠人之手,在冷硬的骨玉面起伏……
篝火边,图勒巫师曾强硬地要他记住每一个弯曲,每一个转折,每一道起伏。
名字环绕扳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一圈又一圈烙进灵魂深处。
仇薄灯战栗着,发抖着。
漂亮的、诱人怜爱的肩角蒙上了一层水色,雪粒般反射。
……像一只在雪地里颤动翅膀的蝴蝶。
急于赶上大部队的猛犸们沿着冰河全速奔跑,一块块碎石被它们踏碎。铜炉震动,火焰蹿起,把缓缓重叠的身影倾斜投过整面墙壁……少年绷出淡青经络的手背被男人宽大的掌心覆盖了。
骨节挨着骨节,指根烙着指根。
“阿尔兰。”
图勒巫师贴近耳膜的声音清冷而低沉,像个古老的、岩石般的誓言。
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烫进他的皮肉,他的骨骼,他的灵魂深处。
娇生惯养的中原小少爷,初次遭遇风雨的名贵雏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那一夜的念头到底有多可笑……这根本就不是忍一忍就能过去的……他会被吞没的!会被摧毁的!会被整个揉碎的!
“……三叔、二叔、鹤姐姐!”
小少爷抓住的毡毯,本能地竭力呼救。
下一刻,他被狠狠地按进怀里。
少年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白皙脆弱的脖颈猛地向后仰出一道紧绷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