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天生圣人闭关,实则一个去杜家蹲点等人渡劫,一个不远万里跑了趟金禅寺。
顾崖木更属意的伪装人选其实是戒痴。像五蕴和尚这样活得年头有些久远的,身上自然而然散发着一股暮气,奈何戒痴的功德金光实在太过淡薄。
五蕴和尚答应帮顾崖木忙,同样有自身的考虑。
一是顾崖木直接承认雷劫出问题和天生圣人有关,并保证金禅寺弟子在渡劫中不会出现异常;其次黄金时代即将开启,能影响雷劫更加说明天生圣人气运加身。
任何一个黄金时代,都会有无数势力泯灭,气运极其旺盛之人哪怕结局凄惨,但都能挺到最后混战。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五蕴和尚神情微冷:“希望这位客人能早点来,贫僧也想会一会他。”
顾崖木提到墨家用活人封剑灵,这种方式极其血腥,之所以没有被广泛使用,不是因为其他修士有多良善,而是利用此种方式形成的剑灵时刻有噬主的危险。
为了避免反噬,必须要时不时镇压一二。
而镇压的过程更加血腥,要将善人熔炼至剑身内,利用善者的功德镇压残暴的剑灵。
若说九川大陆造杀孽最少的善人,必然是和尚,金禅寺每年都有弟子外出历练,陨落几个是常事,至于其中有没有被抓去镇压剑灵的……只能说如果墨家活人封剑灵是真事,肯定会存在这种情况。
顾崖木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嘴角缓缓勾起。
墨苍欲用邪气试探天生圣人,哪里知道五蕴和尚也在用天生圣人的身份试探他,想看看剑灵之事是真是假。
裴萤离开后,院内静悄悄的,只有雪花在无声飘落。
顾崖木进屋内拿酒,五蕴和尚只显露出化神境界的气息,闭目假意在冥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崖木迟迟未归。不知过去多久,雪花飘落的速度忽然迟缓片刻,五蕴和尚睁开眼,知道他们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空气中泛起一阵涟漪,一只手凭空出现在五蕴和尚面前。
差不多同一时间,一坛酒飞砸过来,阻挡住要掀开斗篷后退了几步,平静说道:“远来是客,这坛酒我就收下了。”
他说话的时候,一缕邪气无声无息朝五蕴和尚溢散而去。
邪气伤不了人,没有伤害性自然也难以察觉,用来试探功德金光再适合不过。
……
墨苍闯仁义堂试探天生圣人时,真正的圣人正忙着劈人。
早在合欢宗一连劈了三拨人,杜圣兰现在已经总结出经验,对付年轻人,用合欢功法加持最有用。一道毫无预兆的酥麻雷劫,小年轻根本抵挡不住。
下方山谷中,杜明自信满满挺过四道雷劫,到了第五重,就在他信心快要爆棚时,直接劈下来的这道雷温和地让人感觉不到伤害,雷未至,皮肤已经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感觉,难以言喻的曼妙。
……疼,爽,痒,麻。
很难想象,一道雷犹如做菜,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满足了。
杜明情不自禁地张嘴吐出一口浊气,比起身体的痛爽,脑海中的弦却猛地绷紧,向他发来预警。
“不好——”
杜明从幻觉中清醒过来时,已然太迟,一道惊雷落入怀中,劈了他一个外焦里黑。
恐怖的一幕落入旁人眼中只觉得诧异。从他们的角度来看,这雷威势和一般雷劫差不多,不明白为何会突然出现这种变故。
“这不就是普通的五重天劫?”一名离得近的修士道出众人心中疑惑。
杜明的道心远不及杜北望坚定,杜北望被毁灭雷劫伤到,肉身损毁严重,依旧能果断作出决定,转攻为守,尽可能拖延住身体伤势。
杜明不同,他乱了方寸,对于他来说,修炼就是为了让万人景仰。一想到失败后在家族可能遭遇的一切,虚荣心让他开始变得极度不自信。
眼看杜明自乱阵脚,有修士忍不住感慨:“便宜没好货。”
其他人深以为然。
虽然不清楚天生圣人渡劫时的具体场面,但听说人家招来了九重天劫。果然贵是有贵的道理,收费的和免费的,压根不是一个量级。
这场突破必然以失败为结尾,围观众人陆陆续续御器离开。
原本混迹在人群中,散播天生圣人如何欺世盗名的杜明族人此刻心急如焚,但又不能强留住离开的修士。这些人临走前的话,已然成了压倒杜明的最后一根稻草。
天空中,杜圣兰看到道心彻底崩溃的杜明,都不屑继续往下劈,就这状态,不死也废了。
他想要从云层中悄悄转移离开,谁知道竟然走不了。一种无形的规则在冥冥之中做着限制,凡是参与了雷劫,就必须劈到最后,任何早退行为都不被允许。
见走不了,杜圣兰无奈,索性速战速决,一鼓作气随第六道雷劫猛地劈下去。
其他修士走得早,没有看到这道至关重要的加强版雷劫,银光消散,杜明的表情定格在不甘与怨恨中……他要死了吗?怎么可能会死在六重天劫中?
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早说过,你贪墨我的那些修行资源,日后会成为买命钱。”
这道声音!
杜明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他用尽全身力气也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脆弱倒地的瞬间,只看到向自己冲过来的族人。
……是杜圣兰,是他搞得鬼。
内心的咆哮注定只能堵在嗓子口,如同至死也没有合上的双眼,无声中诉说着什么。
雷劫散了,杜圣兰看都没看倒地的杜明一眼,跟在一朵云后面离开。直到飘出去很远,他才回头看了一眼威严的安武城,杜圣兰心里很清楚,自己和杜家之间的烂账,此后将会一笔笔展开清算。
云散开,他开始思考下一步要去哪里。
杜明渡劫时,杜青光自始至终没有出现,料想是去试探天生圣人的身份。依照他对杜青光的了解,哪怕初步得到一个结论,也会在仁义堂周围守上一段时间。
现在一头撞进去,肯定会被逮个正着。
杜圣兰比杜青光还耐心,没有着急回去,找了个山洞窝着修炼。
十日后,出关的杜圣兰慢悠悠租了辆兽车返程,顺路寻思如何揭开墨家的黑暗往事。竹墨手上有人证,得知墨家近期唤醒剑灵,他一定会出手,五蕴和尚也不可能任由墨家作恶,用和尚来镇压剑灵的邪性。
现在就看用哪一股力量将这件事挑明。
兽车在杜圣兰的授意下,选择绕远路,从北方兜圈子回,此举正好错过了走近路的墨苍和杜青光。
墨苍半路和杜青光分别,沿途抓了两个剑修,逼迫他们和剑灵交手,确保两人都使用了毕生绝学后,又一剑斩杀了剑修。
剑灵在血光中拆解刚刚从剑修身上学到的剑招,墨苍在旁,只看了一遍便明白了这套剑法的精髓。然而他却是微微叹息一声,若说喂剑招,斩月山的剑法才是最绝妙的,可惜在剑灵足够强大前,他并不想去招惹竹墨。
“竹墨……”
墨苍目光凛冽,日月楼那名叛逃的亲信至今下落不明,他只能寄希望于对方没有投奔斩月山,否则竹墨绝对会想办法毁了剑灵或是占为己有。
今日南域和北域都在下雪。
百万大山中,苍老的胭脂兽正驮着行李在雪中前进。行李内是一些比较独特的妖植,没有办法收进储物戒,这种天气对合欢宗弟子很不友好,因为修炼功法的原因,她们极度畏冷。大雪纷飞,既要用真气护体防止寒气侵袭,又要护住行李内的妖植。
一路没有遭遇什么敌袭。
胭脂兽老了,但它散发的恐怖气息足以震慑住山间的一般妖兽。
突然,胭脂兽停下脚步,合欢宗宗主好像也感觉到不对,轻喝道:“结阵!”
远处走来很长的一个队伍,人数上远远超过合欢宗。队伍里的每个人,似乎都长着同一张脸,他们的脸庞是平面的,形如一张纸。上面只有黄豆粒大的两个小窟窿,没有鼻子,嘴巴是长长的一条裂缝。
“冥都。”合欢宗宗主如临大敌。
前段时间最轰动的几条消息里,便有封都三百年的冥都重新开城门。
冥都又叫咒杀之都,他们不信奉大道,也不追求飞升,认为死亡和活着是统一的一件事,冥都人利用咒术疯狂地诅咒自己,获得不死不灭的身躯。
队伍最前方纸面人脸的冥都人放缓步伐,突然朝这里看了一眼。
胭脂兽上前一步,低吼一声。
纸面人脸并不畏惧,转身看向后方的轿子,好像是在征求轿内人的意见。片刻后,不知他们是如何沟通的,队伍继续行进,无视了合欢宗一干人等。
等这只诡异的队伍走出好远,荷苋咽了下口水:“师父你看——”
微弱的光芒照在轿子上,投射出的竟是只狗的阴影,联想先前纸面人脸的行为,荷苋不由产生一个恐怖的猜想,莫非令人闻风丧胆的冥都,真正的首领是一条阴犬?
这次冥都人来南域历练,消息一经天机楼传播,立刻引起了恐慌。
冥都行事亦正亦邪,他们不杀人,却做着比杀人更恐怖的事情,凡是被他们看中的猎物,通通会被诅咒成为纸面人脸,永世不得超生。
不少修士寄希望于各大势力联合起来,就像驱逐合欢宗一样,驱逐冥都。然而直至冥都人越过南域线,也没有一个家族站出来表态。
……
一场暴雪连下三日。
杜圣兰试图从仁义堂后门悄悄溜进去。
“杜青光几日前就走了。”
声音是从上空传来的,杜圣兰一抬头,顾崖木正坐在屋檐上看着他。
“也不知道用传讯符通知我一声。”杜圣兰咕哝一句,一改先前的鬼鬼祟祟,大摇大摆推开门。
顾崖木淡淡道:“我在盯着冥都的行动轨迹,确保你们走不到一条线上。”
杜圣兰沿途也听到不少传闻,冥都封都三百年,他才活了二十个年头,了解不深。外界关于冥都的描述,听着甚至要比恶龙的那些事迹更加丧心病狂。
“你会咒杀术吗?”杜圣兰飞上屋檐,坐在他身边随口一问。
这头龙一向喜欢钻研黑暗类的术法。
不料顾崖木却是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只有死人才能无所顾忌咒人。”
咒术某种程度上有些类似天机道人的卜卦,都会反噬自身,冥都人一直维系着半生半死的诡异状态。
顾崖木忽然道:“冥都的那只狗,算算时间说不准比我活得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