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
顾朝朝已经被囚禁三天了,这三天里沈暮深没有出现过,而她独自待在空荡荡只有一张床的寝房中,身边是十余个不认识的宫人。
她因为太过无聊,曾试着跟这些人聊天,然而不管她说什么,她们都一副怕说错话的谨慎样儿,顾朝朝渐渐也不爱同她们说话了,整日一个人坐在窗前,盯着外面的园子发呆。而不管日子无聊成什么样,她都从未提过要见沈暮深。
又是黄昏,御书房内没有点灯,此刻一片昏暗。
沈暮深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前,如同一座安静的雕塑,他视线所及之处,是一个脏兮兮还印着鞋印的荷包。
“皇上,殿下今晚只用了一碗羹粥,旁的什么都没吃。”宫人恭敬道。
沈暮深眼眸微动:“可说要见我了?”
宫人为难一瞬:“似乎没有。”
沈暮深脸色逐渐冷了:“她这时倒是有骨气了。”
这话宫人不敢接。
沈暮深沉默片刻,又道:“叫人继续盯着她,若她敢伤害自己,便立刻将她扣押。”
“是。”宫人应声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沈暮深一人,他垂着眼眸,继续看桌上脏兮兮的荷包,只觉得自己魔怔了。她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自尽,无非是想杀他却失败了,只能随口找个理由罢了,他明知如此,却还这般小心,当真是愚不可及。
沈暮深心下烦躁,连房门被敲响了都没听到,还是宫人进来通报,他才蹙起眉头:“说。”
“皇上,长公主殿下求见。”
沈暮深猛地起身:“她要见我?”
“是,殿下已在门外等候。”宫人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
沈暮深微微一怔,这才明白他口中的长公主殿下是阿柔,而非被他囚禁在房中的某人。他静了片刻,这才道:“让她进来。”
“是!”
宫人离去,沈暮深垂下眼眸,许久自嘲一笑,这才叫人进来将灯点上。
沈柔进来时,屋里比起先前亮堂了许多。
“哥哥。”她笑着朝他跑来。
沈暮深不悦:“仔细脚下,真是越来越冒失了。”
“你也是越来越凶了,”沈柔吐了吐舌头,接着注意到他眼下的黑青,犹豫一下后小心地问,“哥,你夜里还是睡不着吗?”
沈暮深不语。
“那些所谓的名医也不过如此嘛,这么久了连这点小病都治不好,”沈柔嘟囔一句,正要坐下时,突然注意到桌上的荷包,不由得咦了一声,“这是什……”
话没说完,沈暮深便直接将荷包收到桌子下的暗格里。
沈柔愣了愣,随即了然:“是殿下姐姐给你绣的吗?”
沈暮深抿唇不语,表情看起来有些许严厉。
沈柔缩了缩脖子,却不怎么怕他:“你不说我也知道,鸳鸯戏水的绣样,向来都是赠予心上人的,除了殿下姐姐所赠你会如此上心,别人的你绝不会这般宝贝。”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沈暮深蹙着眉头打断。
沈柔讪讪一笑:“不是。”
“我还有事要忙,你有话快说。”沈暮深扫了她一眼。
沈柔摸了摸鼻子,心思活跃时表情与顾朝朝有点像。
倒是好的不学。沈暮深心烦气躁,又想要训斥她。
沈柔大约也感觉到了他的不耐烦,急忙直奔主题:“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听说殿下姐姐如今在宫里,所以想去见见她。”
“她来也不是一两日了,怎么早不见你提此事?”沈暮深直直看向她,仿佛能一眼将她看穿。
沈柔只好说实话:“我这不是听说你把人囚禁了,所以有点不放心嘛,殿下姐姐心高气傲,万一被你逼急了,做出什么傻事怎么办。”
“她当初要杀你,你如今倒是不放心她了,”沈暮深不悦,“你怎么这般没出息。”
“话不能这样讲的,当初若非殿下姐姐将我从教坊司接出来,我说不定早就被磋磨死了。”沈柔认真解释。
沈暮深却不领情:“若不是她,你当初也不会进教坊司。”
“可我若不进教坊司,跟着爹娘去边关的路上,说不定就要病死了。”沈柔接话。
沈暮深:“……”
“所以严格算下来,殿下姐姐还是有恩于我,”沈柔没心没肺地笑了,“更何况当初她派去的那些人,我总觉得是故意吓唬我的,井非要真心杀我。”
沈暮深眼眸微动,许久冷笑一声:“你将人心想得太好了。”
“或许吧,可我还是觉得,殿下姐姐当初对我的好,井非是逢场作戏。”沈柔认真道。
沈暮深闻言,顿时沉默了。
书房里静了下来,桌上灯烛摇晃,将沈暮深的轮廓照得明灭不定。
沈柔小心地打量他一眼,半晌叹了声气:“哥哥,你心里还喜欢殿下姐姐对吗?”
“胡说八道。”沈暮深的脸色沉了下来。
“我是你亲妹妹,你骗不了我的,”沈柔面露笃定,“你分明就喜欢她,否则也不会留她到现在……”
“沈柔。”沈暮深又一次打断。
“哥,你明明还喜欢她,何必难为自己呢。”沈柔叹了声气。
沈暮深瞬间没了声音。
许久,他面无表情地开口:“是她在难为我。”
“怎么会呢,殿下姐姐是个好人,肯定舍不得为难你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沈柔认真思索一番,“是因为你抢了人家的江山吗?”
沈暮深冷笑一声:“她但凡将这江山看在眼里,就不该整日吃了睡睡了吃。”
“这样……那看来不是江山的问题,”沈柔松了口气,“那就好办了,你主动点哄哄她,殿下姐姐很心软的,说不定就会与你重归于好。”
沈暮深本来都要将她撵走了,闻言顿时语气恶劣地反问:“她欺辱我至此,还要我主动去哄她,凭什么?”
“就凭你喜欢人家呗。”沈柔一语致死。
沈暮深噎了噎,表情瞬间黑了:“我不喜欢她!”
“别逞强了,将她囚禁这几日,但凡你稍微吃些东西睡会儿觉,你那些属下也不会一直找我了。”沈柔一脸同情地说完,趁他还没发飙扭头就跑。
快跑到门口时,她又突然停下,回头看向他道:“哥,要不我去劝劝殿下姐姐吧,她很好说话的,说不定我一劝就想通了。”
“不需要,”沈暮深绷起脸,“她不过是个阶下囚,何必在乎她的想法。”
“你呀,喜欢人家一日,就得在乎一日,否则她难过,你肯定也伤心,”沈柔小大人似的啧了一声,“但凡你能放下她,我也不会如此劝你,可事实就是你没了她会死,所以何必要逞强。”
“若是能过得好些,放下所谓的仇恨和自尊又如何。”
最后一个音落地,沈柔也不见了踪影,只有书房大门还开着,提醒沈暮深某个不学好的混蛋丫头来过。
沈暮深独自静站许久,皱着眉头坐下了。
沈柔一路小跑,一直跑到顾朝朝所在的偏殿才停下,还未进门便高喊一声:“殿下姐姐!”
顾朝朝听到声音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某个略微瘦了些的丫头跑进来,她才眼睛一亮:“阿柔!”
“姐姐!”沈柔一脸激动地冲过去,两人顿时抱成一团。
抱到一起后,顾朝朝才想起什么,接着面露尴尬:“你不恼我啊?”
“不必解释,我知道你井非真要杀我。”沈柔歪头。
顾朝朝笑了,见她没放在心上,干脆也不再解释了。
沈柔拉着她的手看一眼周围,不由得啧了一声:“哥哥怎么这么坏,竟然将屋里东西都搬走了。”
“我惹他生气了呗,之前不是这样的。”顾朝朝很有自知之明。
沈柔轻哼一声,为她打抱不平。
屋里就只有一张床,顾朝朝只能拉着沈柔到床边坐下,好在沈柔也不介意,笑眯眯地同她说话。顾朝朝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乐了:“咱俩坐在这儿聊天,感觉可真够怪的。”
“哪里怪?”沈柔歪头。
一个先前要杀另一个,另一个的兄长现在夺了一个家的江山,她们却还是亲亲热热的,能不怪吗?
沈柔大约也明白了,脸上的表情略微尴尬了些:“殿下姐姐,你别怪我们,我们真是迫不得已。”
“我知道。”顾朝朝点头。原文里沈暮深从长公主府消失后,皇帝又派了人去追杀沈家人,想来现在也有这样一段。
沈柔看她的样子不像有仇恨,轻呼一口气后继续与她聊天,顾朝朝安静地听着,时不时轻抿一口茶水。
沈柔看着她如此文静的样子,声音越来越小,半晌突然说了句:“殿下姐姐,被关在这里滋味不好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