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长公主府。
林点星倒了杯清茶,推到了赵乐莹面前。
赵乐莹静静地看着他,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多年未见,他比那时黑了些,也愈发挺拔健壮,眼角处还有几道细小的疤痕,虽然这会儿看起来不大显眼,可也能想到他当初受伤时的凶险境况。
注意到她在盯着自己的伤疤看,林点星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眼角:“是我初到漠北时,被一群悍匪所伤,若非我大哥及时赶到,我这眼睛怕是要保不住了。”
“你受苦了。”赵乐莹轻叹一声。
“倒也不算受苦,”林点星有点不好意思,“你还未曾去过漠北吧,不如我这次回去时带上你,去欣赏一下漠北的漫天星河如何?”
赵乐莹扬了扬唇角:“去漠北少说也要一个多月的路程,阿瑞年纪小,怕是不能离开我太久。”
“那有什么,我们连他也带上便好了,虽然还未见过他,但想也知道他定是随你的性子,是个爱玩的,就是不知他愿不愿意同我一起。”林点星笑眯眯的,整齐的牙齿在蜜色肤色衬托下,显得愈发白净。
赵乐莹好笑地看他一眼:“他虽未见过你,可这几年没少收你的礼,一早便知道他有一个极疼他的叔伯,什么好东西都会往他手上送。”
林点星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漠北的羊肉干,戈壁滩上奇形怪状的琉璃石,工序复杂的绵羊毯,过往种种礼物,不过都是借着给孩子的名头赠她罢了。
一杯茶饮尽,他垂着眸子道:“当初听说你生孩子九死一生时,我真是恨不得立刻回来。”
“你听说时,大概也是一个月后了,若真回来了,阿瑞都足月了。”赵乐莹失笑。
林点星也跟着笑:“是啊,所以听说你一切平安后,我便没有再回,我先前一直担心阿瑞早产,身子骨会不如一般孩子硬实,便想着去寻一些给孩子补身的药方,可惜漠北荒瘠,我到底是没找到。”
“你也是有心了,”赵乐莹噙着笑道,“他如今也算康健,算是个有孝心的。”
林点星看向她:“嗯,我听说了,宫里的太子比他还大上两三个月,似乎还没他壮实,这么一看倒不知谁更像早产儿了。”
赵乐莹指尖一动,面上不动声色:“你切不可在皇上跟前乱说,太子是他心头肉,是他在这世上最看重的人,他若是听你胡言,定是要生气的。”
“我自然不会乱说,阿瑞他……是你成亲之后才有的孩子,八月出生当然是早产。”林点星笑笑。
屋子里突然沉默下来,赵乐莹垂着眼眸,将杯中清茶饮尽,这才慢条斯理地抬头,正要开口说话,便听到他问:“听说你去南疆了?”
“嗯,前几个月去的。”赵乐莹回答。
林点星抿了抿唇:“那镇南王……可有难为你?”
“倒也不算难为。”赵乐莹回答完,便对上了他沉静的双眼。
没想到昔日浮躁纨绔的林家二公子,眼神也有这般深邃的时候。赵乐莹扬起唇角,眼底是淡淡笑意。
林点星看着她的笑喉结动了动,半晌克制一笑:“当初听说砚奴是傅砚山时,我着实吃惊一把,但仔细想想倒也不觉奇怪,他周身的气度,确实不像普通人家出身。”
“我以为他不像普通人家出身,是因为我教得好,”赵乐莹扬眉,“你与我也是自幼一起长起来的,莫非忘了当初他刚到我身边时是什么模样吗?”
林点星顿了顿,笑了:“野狗一样,见谁咬谁。”
赵乐莹笑笑,没有再多说。
屋子里再次沉默,许久之后,林点星突然问:“所以……你当初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我若知晓,会那般负他?”赵乐莹反问。
林点星扯了一下唇角:“我不知道,离京三年,我才发现自己从未看清过你。”
赵乐莹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林点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顿时有些无措地抬头:“我并非那个意思……”
“我确实利用过你,”赵乐莹叹了声气,直接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所以你这次回来,是专程找我算账的吗?”
林点星急忙站了起来:“我心甘情愿被你利用,怎么会找你算账,乐莹我……”
“你从方才开始便一直试探,究竟想知道什么?”赵乐莹打断他,眼神也微微冷了,“想知道我是不是一早便知晓傅砚山身份,当初刺他一刀是不是为了掩人耳目,阿瑞是不是他的孩子?”
“乐莹……”
“我确实同他有过一段。”赵乐莹平静地看向他。
林点星愣了愣,心底猛地抽疼。她对傅砚山,从许久之前便是不同的,他一早也知道,可是从来不肯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哪怕傅砚山被抓去公堂,流言闹得满城风雨时,他也不肯相信她对一个奴才动了心。
“当初叫你为他做户籍,也确实为了让他做驸马铺的路,我本还想逼着叶俭与他结拜,提高他的地位,只是……”赵乐莹停顿一下,“他后来上了公堂,管家为救他性命而死,我每次看到他,便会想到管家因他而死,渐渐的也就不想再见他了。”
“乐莹,抱歉……”说到底,那管家的死与他父亲脱不了干系,她一提起这件事,林点星心里便开始愧疚。
赵乐莹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并都问了吧,我与你这么多年感情,不想你一直试探。”
林点星张了张嘴,眼底闪过一丝茫然,倒与几年前的他有些重合了。赵乐莹静静看着他,半晌才开口:“我与他确实没了干系,也在许久之后才知晓他的身份,旁的便没什么了,你若想同我计较旁的,我也接受。”
“……我怎会舍得同你算账,方才试探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林点星讪讪坐下,讨好地给她递了块糕点。这几年他在漠北历练,心性成熟许多,也愈发明白赵乐莹处境的艰难,再回头去看,她确实利用自己做成过许多事,可他竟不觉有恨。
能帮到她,他总是高兴的。
赵乐莹板了许久的脸,总算放缓了表情将糕点接过,不紧不慢地开始吃。林点星默默松一口气,表情逐渐轻松了些。
桌上烛火摇晃,灯芯不知不觉中长了些,林点星找出剪刀,将最上方的一截灯芯给剪了,屋子里顿时明亮了许多。
赵乐莹杯中茶已经喝完,便又自己倒了一杯:“同我说说你在漠北的事吧,每次来信都写得不清不楚,我想问都没处问。”
林点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开始讲他遇见过的长河落日、大漠孤烟。赵乐莹饶有兴致地听着,时不时为他添些茶水,两个人一直聊到天光即亮才作罢。
“……不行,我得回去休息了,否则被我爹娘知晓我回来之后先来了长公主府,定是要将我一通臭骂的。”林点星意犹未尽。
赵乐莹顿了顿:“你昨晚才回?”
“是啊,本来想沐浴更衣之后再来见你,可我实在太想你……”林点星话说到一半下意识闭嘴,接着便生出一点惆怅。他曾与赵乐莹两小无猜亲密无间,也不知从何时起,连思念的话都愧于说出口了。
赵乐莹仿佛没看出他的失落,闻言微微颔首:“难怪你一身盔甲便来了,我还想着你是专程为了同我炫耀。”
“……哪有那么幼稚。”林点星哭笑不得。
赵乐莹斜了他一眼:“你以为你很成熟吗?”
林点星听着她亲昵的语气,又有些开心了:“有空去喝酒吧,许久没陪你去醉风楼,我都快忘了那些相公长什么模样了。”
“你记得又有什么用,人家可不伺候男客,”赵乐莹笑了一声,“去醉风楼有什么意思,京都城这几年新开了不少酒楼,各个都极有风味,我带你挨个去尝。”
“行,那便说好了。”林点星同她约定。
赵乐莹点了点头,将他一路送到府外,目送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后才转身回府。
庭院中,裴绎之拿着一把折扇,看到她进门后勾起唇角:“同老友叙旧,高兴了?”
赵乐莹笑了一声:“确实挺高兴。”
“他在漠北这些年,剿匪杀敌立功无数,声望比他大哥还高,想来心计手段都是不缺的,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咋咋呼呼的纨绔子弟。”裴绎之不咸不淡地评价。
赵乐莹扫了他一眼:“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只想提醒殿下,切莫大意。”裴绎之扬唇。
赵乐莹轻嗤一声,径直往屋里走去。裴绎之体贴地没有再跟过去。
赵乐莹一夜未睡,回屋后便立刻躺下了,结果虽然躺下了,可没有半点睡意,翻来覆去一直到晌午时分,才算勉强睡着。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傍晚时分,丫鬟见她醒了,赶紧上前扶她坐起:“殿下,您可算醒了。”
“有事?”赵乐莹蹙眉。
“林二少爷一个时辰前便来了,正在厅中跟驸马爷饮茶呢。”丫鬟回答。
赵乐莹愣了愣:“怎么没叫醒本宫?”
“驸马爷和二少爷都不让叫。”丫鬟赶紧道。
赵乐莹扯了一下唇角,简单洗漱更衣后便去正厅了。
她赶到时,正看到阿瑞骑在林点星脖子上嘎嘎大笑,旁边的裴绎之心情愉悦,一边吃糕点饮茶,一边看林点星被折磨得满头大汗。
赵乐莹无语地走进去,林点星看到她顿时笑了:“乐莹,你醒了啊。”
“二少爷唤得还真是亲切,比我这个做驸马的要强多了。”裴绎之悠悠开口。
“我与乐莹青梅竹马,自是比驸马要强些。”林点星语气和善,说出的话却寸步不让。
裴绎之扬了扬眉,似笑非笑地看向赵乐莹。
赵乐莹懒得理会他们,将阿瑞接下来后板着脸问:“看将叔伯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