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乐莹刚骑上马赶路的时候,傅砚山已经回到了镇南王府。门房小厮们看见他,急忙将门槛合力搬开,正要去为他牵马,便看到他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看着他阴郁沉默的背影,几个小厮面面相觑,愣是没人敢追上去言语。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后,其中一个小厮深吸一口气,忐忑开口:“还要追去吗?”
先前府中管家吩咐过,世子爷回来之后,要立即告诉他那位少爷来了。
另一个小厮纠结许久:“都走远了……府中自然会有人说的,咱就别上去犯冲了。”
“是是是……”
几个小厮商议的功夫,傅砚山已经走进了园子里。他气压低沉,眼底郁色一片,周身都泛着生人勿近的寒气,一路上遇到的丫鬟小厮皆是唯唯诺诺,愣是无人敢知会他有客远来的事。
他一路走到自己的住处,一只脚即将踏入院子时,墙角的灌丛突然发出一点响动,他眼神一凛,声音瞬间严厉:“谁?!”
灌丛窸窸窣窣的声音更大,他眯起眼眸,眼底是凝结的杀意。
咔哒,从灌丛里探出一个奶呼呼的脑袋,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圆溜溜地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傅砚山眼底闪过一丝怔愣,接着便蹙起了眉头:“你是谁?”
“箭!”小团子开心地指着他。
傅砚山眼神一冷,接着意识到他不是骂人,而是在说他背着的箭筒。
“无聊。”傅砚山面无表情地往院里走。
小团子立刻跟了过去,眼巴巴地盯着他背上的箭筒,藕节一样嫩呼呼的小手填在嘴里,嘴边全是口水:“箭箭,箭箭……”
“闭嘴!”傅砚山不耐烦。
话音未落,小团子便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腿。
随着腿上重量的传来,傅砚山猛地停下脚步,蹙着眉头一低头,就看到他把一手口水全都擦在了自己身上。
“……放手。”
“叔伯,要箭。”小团子仰着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眉眼间与赵乐莹有三分相似。
傅砚山盯着他的脸,薄唇渐渐抿了起来。
他本就生得高大冷硬,回南疆之后周身更是常年充斥肃杀之气,饶是在府中长大的家生子,也无不见了他退避三舍,像这样头一次见面,便腆着脸撒娇同自己要东西的小孩,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叔伯。”他沉默的功夫,小孩已经撇起了嘴,圆圆的眼睛里蓄上了泪水。
傅砚山忍无可忍,抽出一支利箭给他:“拿着,滚。”
小团子一瞬变脸,开开心心地接过箭矢,然后直接坐在地上,开始玩箭尾的羽毛。傅砚山本想转身回房,可看到他穿着一身素色锦衣,竟然坐在了下过一夜雨的石板地上,顿时一脸不悦:“起来,像什么样子。”
小团子懵懂地看向他,显然不懂他的意思。
傅砚山沉默许久,又从箭筒中掏出一支箭:“你站起来,我再给你一个。”
小团子立刻站起来,眼睛晶亮地朝他伸出嫩呼呼的小手。
傅砚山看着他软乎乎的样子,方才在山林生出的阴霾竟然散了不少,静了静后将箭筒取下来,径直递给他:“挑。”
小团子受宠若惊,还没开始选,就先嘴甜甜地道谢:“谢谢叔伯!”
傅砚山看着他撒娇的模样,蓦地想起当年刚被捡回京都时,先帝还没死,那时的赵乐莹便是这样,嘴甜又鬼机灵,明明顽劣得厉害,却无人舍得真与她计较。
……怎么又想起她了。傅砚山顿时沉下脸,垂眸看向和箭筒差不多高的小团子,见他一脸苦恼,似乎不知该选什么,便索性大方一回:“想要多少就要多少。”
“谢谢叔伯。”小团子还是这一句,然后在半桶箭矢中,挑了一个箭尾羽毛是褐色的。
见他没有继续,傅砚山唇角浮起一点弧度:“你倒是不贪。”
小团子乖乖一笑,露出又小又白的牙齿。
傅砚山鬼使神差,竟伸手捏了一把他肉呼呼的脸,等回过神时顿时皱眉,又将手收了回来。
他的手指因为长年练刀兵,上面长了一层粗糙的薄茧,虽然没有用力,可小团子还是被他捏得龇牙咧嘴,嫩嫩的小脸上也多了一个不明显的红印,好在很快便散了。
“叔伯力气真大。”拿了人家两支箭的小团子闭眼夸,仿佛刚才被捏疼的不是他。
傅砚山轻嗤一声:“你是谁家的孩子,为何从前从未见过你?”
他身上的锦缎,绝非是奴才能穿得起的,想来是王府哪家近交,带着孩子来做客了。
小团子还在专注地玩羽毛,并未听到他的问题。
傅砚山也不见怪,见他一直拨弄箭矢,勾了勾唇角将箭要走:“这东西,并非这种用法。”
说罢,手腕翻转用力,一支箭便射了出去,直直扎在了庭院角落的花树上。
小团子惊呼一声,突然高兴起来:“叔伯厉害!”
“这算什么。”傅砚山斜他一眼,将另一支箭也射了出去,只听得一道破风声,下一瞬箭便从上一支箭中间劈开,径直插在了第一支箭的位置。
傅砚山眼底闪过一丝满意之色,只等小孩夸他,然而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一低头便看到他泫然欲泣的脸。
“那是我最喜欢的箭。”小团子泪汪汪。
傅砚山沉默一瞬,才发现被劈开的正是箭筒唯一褐色箭尾的那支,也是小团子精挑细选的那支。
“……我再赔你一支。”他此生难得心虚。
小团子吸了一下鼻子,一脸悲伤地坐到地上,眼底的泪水越积越多,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吭哧吭哧的可怜极了。
傅砚山一时不知所措,又从箭筒里拿出一支递给他:“给你。”
小团子难过地看着他。
傅砚山深吸一口气,又掏出几支递给他:“拿着。”
小团子看了一下箭尾的羽毛,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
傅砚山皱起眉头:“都给你也不行?”
“呜呜……”
傅砚山无奈,在叫人把他带走和自己哄之间挣扎一瞬,最后看着他熟悉的眉眼到底硬不下心肠,只得选择了后者。
“……给你这支,箭头最锋利,可以射兔子。”傅砚山说着,将箭头对准了他。
小团子果然被吸引了,揉了揉眼睛伸着脑袋看箭头,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锋利。
赵乐莹冲进来时,就看到傅砚山拿着利箭对准了孩子,她心头一空,厉声呵斥:“住手!”
傅砚山和小团子同时定住,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阿娘!”小团子惊喜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她跑去。
傅砚山听到他对赵乐莹的称呼后略一怔忪,意识到什么后心口顿时弥漫撕心裂肺的疼。
小团子扑进赵乐莹怀中,赵乐莹表情凝重地将他又拉出来,从头到脚仔细查看,确定无事后才看向傅砚山:“傅世子,本宫自认前些年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今日在山洞里,你也该出气了,你若还有不满,大可以还我一刀,何必对孩子下手?”
天知道她刚进王府,便听到阿瑞不见的事后,那一瞬间的恐慌和害怕。
傅砚山看着她眉眼间的警惕、防备和愤怒,突然才意识到,原来长公主殿下也并非事事都从容自若,总有可以轻易激起她情绪的人或事。
只是从来都不是他。
静了许久,傅砚山淡淡开口:“我没有。”
赵乐莹眉头紧皱,并不相信。
三岁的阿瑞懵懵懂懂,大约是听懂了赵乐莹在生气,于是乖巧回答:“是阿瑞自己跑来的。”
赵乐莹手指僵了一瞬,怔怔低头看向阿瑞:“你说什么?”
“阿瑞在跟周乾捉迷藏。”阿瑞乖乖回答,还未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赵乐莹怔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错怪了傅砚山,沉默一瞬后道歉:“阿瑞不懂事,让世子费心了。”
傅砚山眼底俱是嘲弄:“殿下变脸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
“……抱歉。”赵乐莹抱紧了怀中小团子。
傅砚山定定与她对视,阿瑞揽着赵乐莹的脖子,一脸懵懂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半晌,他奶声奶气地开口:“阿娘,阿瑞喜欢叔伯。”
他虽然小,可也知道他们在吵架,可不知为何,他不想阿娘跟这个叔伯吵架。
赵乐莹猛地回神,对上阿瑞天真的表情后勉强笑笑:“嗯,叔伯也喜欢阿瑞。”
“是吗?”阿瑞立刻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傅砚山。
傅砚山的手紧了松松了紧,许久淡漠开口:“不是。”
赵乐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