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砚山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赵乐莹静站许久,见前方有下人经过,立刻叫住那人为自己指路,总算是回了客房所在的院子。
回到屋里时,裴绎之还在睡,她垂着眸子从他旁边经过,径直回了里屋躺下。
然而人是躺下了,脑子却愈发清醒,不受控地一直回忆方才短暂的接触。她身心俱疲,闭着眼睛许久才勉强睡去。
做了一夜关于陈年往事的旧梦,醒来时天刚蒙蒙亮,她在床上坐了片刻,又重新倒了下去。
裴绎之醒来时,听到里屋静悄悄的,他不免有些疑惑,但也没有打扰,轻手轻脚地将外间整理成没人睡过的状态,再四下看了一圈,确定没什么破绽后才出门。
“驸马爷。”来伺候梳洗的丫鬟行礼。
裴绎之看她一眼:“殿下还睡着,你半个时辰后再来。”
“是。”丫鬟福了福身,恭敬地低着头离开了。
裴绎之到院中凉亭下坐定,闲散地掏出一本书打发时间,本想等着赵乐莹起来后一同用早膳,结果一等就是小两个时辰。
等赵乐莹起床来院中时,裴绎之已经彻底无奈了:“这下不用吃早膳了,直接去同镇南王一起用午膳即可。”
赵乐莹疲惫地捏了捏眉头:“久等了。”
“殿下虽不勤快,可也没起这么晚过,今日是怎么了?”裴绎之好奇。
赵乐莹扫他一眼,没有回答。
裴绎之了然,识趣地换了话题:“王爷半个时辰前便派人来请了,殿下,咱们走吧?”
赵乐莹沉默一瞬,将手伸给了他,裴绎之认命地扶着她往正厅走。
二人慢吞吞的,自然就去得晚了,等走到正厅时,傅长明和傅砚山已等在里面,台下还坐着诸多南疆的亲贵大臣,显然不止是家宴这般简单。
赵乐莹早有预料,看到诸人后也不慌,依然不紧不慢地往厅里走。她今日起得晚,没像昨日那般做繁复的发髻,只是一头乌发轻挽在脑后,插了一支镶金的白玉簪子,衣裳也相对素净,但上头彩线勾勒出的牡丹图却十分富贵,愈发衬得她矜贵貌美、颜色无双。
台下这些臣子,大部分都是一辈子没出过南疆,虽然早就听说长公主貌美,可一直都不以为然,今日一见心神俱震,恍惚间竟然冒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难怪世子被迷得差点连命都不要了。
赵乐莹在众人的惊愕走到厅前,一头白发的傅长明笑呵呵开口:“殿下驸马快请就坐。”
“本宫偶感不适,叫各位久等了。”赵乐莹微笑。
傅长明摆摆手,眼底透着淡淡疲意:“殿下言重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说完话,屋里静了一瞬,傅砚山起身朝她抱拳:“殿下。”
“世子免礼。”她噙着笑。
傅砚山重新坐下,面色平静如常,仿佛昨夜的失控只是错觉。
赵乐莹垂下眸子,跟裴绎之一同到主位上坐定。
宴席开始,舞乐奏响。
裴绎之神色松快地看着赵乐莹与众人你来我往,言语温柔暗藏机锋,面对这么多老狐狸竟也不露半点破绽,眼底不由得笑意弥漫。
赵乐莹一扭头,就看到他似笑非笑的模样,顿时眯起眼睛:“你乐什么呢?”
“我乐自己当年慧眼识珠,选了一条正确的路,”裴绎之勾着唇角亲自为她斟酒,一副风流肆意的模样,“能做殿下背后的男人,这滋味可真是太妙了。”
赵乐莹轻嗤一声:“这世上愿意跟在女人背后的男子,大约也就只你一人了。”
“谁说的,还有些人想跟,可也跟不了啊。”裴绎之扬眉。
赵乐莹顿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傅砚山,竟猝不及防与他对视了。赵乐莹顿了一下,本以为他会别开视线,没想到他竟一直盯着自己,她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低头的时候横了裴绎之一眼:“你又招他,不怕他杀了你?”
“我什么都没做,”裴绎之一脸冤枉,“是他一直盯着咱们的。”
赵乐莹轻哼一声,垂着眸子开始用膳。昨晚没吃太多东西,今日又没用早膳,她从刚才就饿坏了,现在好不容易趁歌舞轻快会儿,自然要多用些吃的。
裴绎之见她专注用膳,笑了笑拿起公筷为她布菜,不管她视线扫过哪一道,下一瞬这菜必然会出现在她盘中。这是需要多年才能练就的默契,而非是能验出来的,而在场的人里,不止他裴绎之能做到。
傅长明抿了一口清酒,一扭头便看到傅砚山垂着眼眸,眼前的饭菜半点都没动。他叹息一声,压低了声音提醒:“砚山,勺子折了。”
傅砚山回神,低头看向自己手中已经弯曲的勺子,静了静后将勺子放下,拿了旁边的筷子,然后在赵乐莹对着裴绎之笑时,又一次折断了。
傅长明看不下去了,在他拿第二双筷子时无奈开口:“已经开席,怎么还不见怜春,你去叫她过来用膳吧。”
傅砚山沉默一瞬,正要开口说话,正厅外便出现一道身影,他平静抬头,缓缓开口:“来了。”
傅长明顿了一下,不由得也朝门口看了过去。
恰好舞乐暂歇,周遭静了下来,怜春的到来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其中也包括赵乐莹和裴绎之。
不同于在京都时总是素面朝天,如今的她身着锦缎,头发盘了精致的发髻,眉眼红唇都做了修饰,一眼看过去只觉气度不凡,哪里还有半分丫鬟的样子。
“你这丫鬟,当真是大变样了。”裴绎之勾起薄唇。
赵乐莹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裴绎之的话。
怜春很快走上前来,对着傅长明略微施礼:“父亲。”
赵乐莹听到她对傅长明的称呼,眼底闪过一丝怔愣。裴绎之也顿了顿,颇为惊讶地开口:“她不会跟傅砚山已经……”
话没说完,就见她又对傅砚山行了一礼:“兄长。”
“……什么意思?”裴绎之难得脑子转不过弯来。
好在傅长明很快为他解疑答惑,笑呵呵地同怜春介绍赵乐莹二人:“怜春,你看谁来了。”
怜春这才款款看向赵乐莹,噙着微笑施礼:“给殿下请安,给驸马请安。”
“免礼。”赵乐莹扬唇。
怜春直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许久未见,殿下愈发貌美了。”
赵乐莹笑了一声,没有回应她这句略显冒失的话。怜春盯着她看,又一次开口:“殿下可还记得怜春?”
“你是本宫以前身边的大丫鬟,本宫自然记得。”赵乐莹撩起眼皮看她一眼,直觉她这话问得不安好心。
果然,怜春闻言笑笑:“能劳殿下记得,是奴婢的荣幸,还记得当初在长公主府时,奴婢和兄长多亏有殿下照拂,奴婢敬殿下一杯。”
说着话,她看了旁边的丫鬟一眼,丫鬟立刻递来一杯酒。
赵乐莹扬了扬眉,没有要接的意思。
场面突然有些尴尬,傅长明笑呵呵地出来打圆场:“殿下有所不知,这丫头来了南疆之后,本王怜她孤苦无依,前些年认了她做义女,如今她也是镇南王府的大小姐了。”
说罢,他停顿一下又看向怜春,“怜春,你如今不该再自称奴婢,知道吗?”
“是。”怜春盈盈一摆,手上还端着酒杯。
赵乐莹慢条斯理地用了些吃食,任由气氛越来越尴尬,才不紧不慢地端起杯子,简单朝怜春示意,然后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怜春笑笑,也跟着饮下杯中酒,然后又换了一杯满的。傅长明见状蹙眉,沉声警告道:“怜春,快坐下用膳,莫耽搁了下面的歌舞。”
“怜春再敬殿下一杯,且就坐下了,”怜春说话依旧温柔,看着赵乐莹的眉眼却十分坚定,“这第二杯,是祝殿下和驸马长久美满,二位的感情当初来得不易,只愿日后能恩爱长久,莫再负心。”
这最后四个字,分量实在不轻,话音未落满堂皆静,众人看了眼傅砚山晦暗的神色,大气都不敢出。傅长明皱紧了眉头,表情颇为严肃。
一片静谧之中,裴绎之轻笑一声,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这便是王爷的待客之道?”他似笑非笑地问。
傅长明对赵乐莹是有些愧疚的,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然不能拂了自己义女的脸面,于是也跟着笑:“怜春只是多年未见殿下心中激动,驸马可是觉得不妥?”
“自然不妥,”裴绎之勾唇,话锋毫不客气,“我知王爷爱女心切,怜春身份也今非昔比,可无论如何,她都是殿下的婢女出身,这镇南王义女的身份唬唬旁人也就罢了,在殿下面前还是不够看的,殿下接她第一杯酒,是看在王爷的面子,她哪有资格再敬第二杯?”
怜春闻言,不由得捏紧了手中杯子,指尖也因用力渐渐泛白。
傅长明扯了一下唇角,正要开口缓和气氛,一旁沉默的傅砚山突然开口:“按驸马所言,本世子当初也是殿下的奴才,如今是不是也不配与殿下同席用膳?”
“难道怜春也像世子一样,是镇南王的亲生血脉?”裴绎之四两拨千斤。
厅内众人闻言,不由得多看他一眼。赵乐莹的气度太盛,衬得一直不语的裴绎之有些暗淡,可真当他露出锋芒时,众人才惊觉原来他有这样的气度,同美艳矜贵的赵乐莹在一处,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傅砚山眼神晦暗:“怜春虽非亲生,但也记在傅家族谱之上,驸马如今质疑,可是觉得我傅家人好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