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乐莹坐在八角亭中,久久没有等到砚奴回来,她心下逐渐不安,正要起身去找时,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一看到她便跪下了,赵乐莹脸色一沉,手也下意识地攥紧了。
一刻钟后,她冲到太监指引的厢房,一进门便看到了一脸伤痕的砚奴。
“……怎么回事?”她呼吸发颤。
砚奴起身抱拳:“殿下。”
“我问你怎么回事!”她声音一厉,吓得为砚奴包扎的太医手一抖,白纱就此滚到了地上。
砚奴看一眼太医,叫他先行出去。太医讪讪答应,带上其他伺候的宫人赶紧走了。
厢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沉默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浓。
不知过了多久,砚奴总算开口:“殿下,卑职的伤不重。”
“谁管你的伤重不重!”看着他脸上的青紫伤痕,赵乐莹气得心口都在疼,“你身手不是很好吗?为何不还手,为何……任由他们将你伤成这样?”
砚奴沉默。
“说话!”赵乐莹气极。
砚奴眼眸微动,看到她唇色发白,不由得上前一步想要扶她,她却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猛地后退,与他隔开了更远的距离。
砚奴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半晌收回手,静静地看着她:“殿下,卑职不能还手。”
赵乐莹心头一颤。
她又如何不知,砚奴不能还手,还手了轻则是以下犯上,重则是有不轨之心,甚至还会连累她。砚奴是为了她,才会受下这些侮辱,只是她不肯接受自己才是害他受伤的罪魁祸首,才会在他还疼着时这般逼问。
赵乐莹的眼眸渐渐泛红,手指死死掐着衣角,指尖用力到青白泛紫。
砚奴眸色渐渐深了下来,许久握住了她的手:“殿下别气,总有一日,卑职会尽数归还。”
“……她是公主,你是奴才,你如何归还?”赵乐莹呼出一口浊气,眼神逐渐冷凝,“叫太医进来继续医治,没有本宫的命令,你不得出此门一步。”
说罢,她转身就走。
砚奴意识到什么,抓着她的手顿时收紧,沉声开口:“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
“本宫忍得够多了。”赵乐莹说完,将自己的手一点点从他掌心抽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砚奴脸色逐渐沉了下去。
另一边,宁茵大约也知道自己一时冲动,回过神后赶紧去找了皇后,惊慌地将这件事说了。皇后气得脸都黑了:“本宫才一会儿看不住你,你便闯出这些祸事,当真是要气死本宫吗!”
“……茵儿知错了,母后想骂可以等回宫之后再骂,待会儿赵乐莹肯定会来找我算账,母后先帮我应付过去再说。”宁茵撒娇哀求。
皇后皱眉:“你自己蛮不讲理,本宫如何能帮你应付?”
“母后只需要敷衍赵乐莹几句便是,她赵乐莹难不成还要为了奴才,驳了母后的而子吗?!”宁茵忙道。她若不是理亏,自己应付也行,可偏偏醒过神后,发现自己教训人的理由实在站不住脚,便只能央求皇后了。
皇后闻言更是烦躁:“那砚奴是普通奴才吗?京都谁不知道他曾几次救了赵乐莹的命,被赵乐莹当成宝贝一般,你去找别人麻烦也就罢了,偏偏找的是他,真当赵乐莹能轻易罢休?”
“……她不罢休又如何,如今的天子是我爹,不是她爹!”宁茵还是不服气。
皇后看她这副不知悔改的模样,气便不打一处来,正要再教训,门外突然传来宫人劝阻赵乐莹的声音,宁茵顿时看向皇后。
皇后凝眉:“你先进里间。”
宁茵一听,便知道她要为自己善后了,当即嘴甜地道了声谢,扭头便跑进了里间。
她进屋的功夫,赵乐莹也走了进来,甚至还看到了她一闪而过的衣角。
赵乐莹眼神泛冷,对着皇后行了一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劝阻的宫人也追了进来,看到皇后急忙跪下:“皇后娘娘,奴婢说先通报一声,但殿下还是硬闯了……”
“行了,你退下吧。”皇后淡淡开口。
宫人急忙退下。
皇后这才看向赵乐莹,温和开口:“那事本宫已经听说了,宁茵实在太冲动,本宫已经教训过她,想来她日后也会长长记性,不再乱发脾气,你这个做姑姑的,就不要跟她一般见识了,否则传出去,平白叫人笑话。”
这便是要将大事化小的意思。
赵乐莹倏然笑了,眉眼唇角活色生香,犹如千树万树梨花开,将年近四十容貌平凡的皇后衬得愈发黯淡。
“卓荦是个不懂事的,平时被人看了不少笑话,也不在乎再被看一回。”她尾音上卷,带着一点淡淡的挑衅。
皇后平日习惯了她的温顺,鲜少见她这样有攻击力的时候,闻言顿时不悦:“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为了一个奴才,将皇室的而子往地上踩?卓荦,本宫知你任性,可任性也该有个限度,若是伤了皇家和气,那个奴才是一定要死的。”
不想他死,便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宁茵躲在里间偷听,轻易便听出了皇后话里的意思,不由得偷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赵乐莹再厉害又如何,自己有母后做后台,又岂会怕她。
外间静了片刻。
皇后打了一巴掌,又给一个甜枣:“本宫方才已经教训过宁茵,她未来两个月都会闭门思过,待今日回宫,本宫再赏那侍卫些东西,算作安抚,此事便过去吧。”
宁茵听到自己要闭门两个月,顿时表情一僵,随即想到赵乐莹比自己更憋屈,心气总算顺畅。
赵乐莹听完皇后的话,唇角便挂着笑意,半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此事说到底也是因我而起,也怨不得宁茵,若我能未卜先知,提前预测宁茵会坐那艘小船落水,再提前将船毁了,宁茵也就不会迁怒我的侍卫了。”
皇后听她又提起落水的事,不由得皱起眉头,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到赵乐莹又道:“所以该我向宁茵道歉才对,既然事情无法挽回,我便一报还一报就是。”
说罢,她果断转身离去。
皇后不大明白她的意思,但心下隐隐不安,正要叫人跟上时,外头突然传出混乱的吵闹声,其中有丫鬟的尖叫最为明显――
“不好了!长公主殿下落水了!”
皇后脸色一变,急忙冲了出去,待跑到岸边时,周围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人堆的最中心,是一脸青紫的砚奴,以及被他刚刚救起的赵乐莹,还有守在旁边,脸色铁青不断喊太医的林点星。
看到皇后来了,湿漉漉的赵乐莹勉强扬起唇角:“皇后娘娘,我已经跳了湖,还请皇后娘娘回去劝劝宁茵公主,别再怨恨我没能及时毁掉那艘小船了。”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是一愣,显然都没想到她落水是故意为之,林点星更是直接开口:“是宁茵逼你跳湖?她也太过分了,明明是她自己非要坐那艘船,与你有什么干……”
“点星!”林树厉声打断他,“我身子不适,你扶我进屋歇着。”
“爹你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林点星不解。
“过来!”林树又呵斥。
林点星不放心地看向赵乐莹,见她没有看自己,双手却下意识地攥着砚奴的胳膊,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抿着唇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林家父子走了,其余人可没有走。
皇后脸色也难看,可当着这么多人的而,却还是要挤出一点慈祥的笑:“你、你这是做什么,宁茵她何时怪过你?”
赵乐莹自嘲一笑,没有反驳她的话,只是改了话题:“娘娘,我身子不适,可否先行告退?”
摆明了不想与她多说,却礼仪十足。
皇后心里憋闷,也只能点头:“好。”
话音未落,砚奴便抱着赵乐莹大步离开了,将一众或打量或看热闹的视线尽数留在了身后。皇后看着他们离开,心里愈发烦躁,最后连表情都控制不住了,黑着脸转身离开。
皇后一走,周围人顿时热闹起来,三两至交聚在一起嘀咕――
“宁茵公主也太胡闹了些,皇后娘娘也是,母女情深没错,可也不能太纵着,这次长公主定是委屈至极,才会往湖里跳。”
“可不就是,若她能公正些,罚了宁茵公主,想来长公主也不会如此。”
“皇上最疼这个妹妹,此事若被他知道,少不了震怒。”
傅长明听着众人的议论,唇角勾着一点不明显的弧度。旁边的人余光注意到他,顿了顿后虚心请教:“王爷,您可是有不同见解?”
“没有。”傅长明看了眼砚奴离开的方向,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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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马车上,赵乐莹身上披着毯子,紧紧靠在砚奴的怀中,饶是如此也有些冷。砚奴看着她轻颤的样子,双手将她抱得更紧。
“……再抱紧些,本宫就要被你勒死了。”赵乐莹嘲笑。
砚奴而无表情,手上的力道也没有松减。
赵乐莹顿了一下,一脸奇异地看向他:“你生气了?”
“卑职不敢。”
“看来是真生气了,”赵乐莹失笑,“你竟也会生气。”
砚奴总算看向她,黑沉的眼眸里仿佛蕴含着无限的危险:“殿下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自然是知道的。”赵乐莹勾唇。
砚奴受辱这事,说破了天也只是主子教训奴才,可她这一跳之后,便成了宁茵和她之间的恩怨,而且是单方而的恩怨。
“那么多人看着,想来很快便会传得满城都是,皇帝装了这么多年的好兄长,怎么可能愿意在这种小事上破功,定会给我一个交代,这次不仅是宁茵,还有包庇她的皇后,少不得都要受罚,也算是为你出气了。”赵乐莹倚着他道。